“师父、师父，长公主殿下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了！圣上他今日火气旺，前头进去的臣子都被骂了出来，您说这、这该怎么办呐。”
乾朝殿的偏殿内，一个较为年轻的太监低声下气地问着话，脑门上满是虚汗。
丁公公斜眼睨他啐了一口，骂了句“出息”。
“你没跟长公主说圣上今日公务繁忙，不见任何人？”
“小的定然是说了呀，要不是长公主执意不走，小的怎敢来劳烦师父您啊。”那小太监接着陪笑道。
丁公公看了眼紧闭着的殿门，用鼻子喘了口粗气才开口：“去，去备份梨汤。”
打从刑部的尚书大人来过之后，今日当值的这些人便只能各个夹紧尾巴做活，连他这个近侍大太监都无端挨了几句骂。
等那小太监忙不迭地把东西端了过来，丁公公才提起个谄笑进了殿中。
“皇上，天气燥干，膳房给您备了润喉的梨汤。”
“有事直说。”泰安帝桌前摊着几本奏折，他手肘撑在桌上，紧闭着双眼揉着眉心。
丁公公将手上的东西搁下，毕恭毕敬地道出了实情：“是长公主殿下求见。”
神色倦怠的帝王不耐地挥了挥手，低声说了句“不见”，下一刻却听殿外的人高声喊道：“肇晟公主李琼参见陛下，望皇兄能准许臣妹进殿！”
“皇上，这……”
“一群废物，连公主都拦不住。”泰安帝抬眼看去，门外喊声不断，他最终还是松了口，“让她进来。”
长公主进殿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为儿子求情，就听泰安帝说道：“肇晟，朕念你为母心切，你与驸马违令私自返回都城一事朕便不与你计较，希望你知进退，不要让朕为难。”
“皇兄！我就只有川儿一个孩子，您不能为了四皇子就置他于死地！”
“荒唐！何为为了四皇子？纪献川犯下通敌叛国之罪，朕已经给他体面了！”
长公主感到一丝绝望，她的兄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咬死了去，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放过她的川儿了。她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向前两步三跪九叩行了大礼，最终伏着身子说道：“皇兄，若是此次您肯放过川儿，肇晟愿自请为庶民，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此生不回南都。”
泰安帝的语气随着她的动作缓和了些：“肇晟，李家儿女，注定要为了大庆千秋有所牺牲。妹妹你对驸马向来无意，从前对孩子也不甚关心，此事过后朕会为你重修府邸，到时候你想养几个面首便养几个，身为公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牺牲”。
泰安帝俯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不知从何时起，原本最是该亲近无间的血亲也走到了这般境地。他长叹了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一般再次开口说道：“他的错便让他一人承担，肇晟，你若是还不知足，便只能请你在宫中多留几日了。”
这是在威胁她，如果还要闹下去，她这位皇兄只能选择“忍痛”将她软禁了。
长公主弯曲的脊背僵了良久，再起身时已经敛下了所有的情绪，跪立着看向那位与她同母所出的兄长。他胸前的金龙纹饰和这乾朝殿藻井上雕的龙十分相像，都是在告诉每一个拜见他的臣民，普天之下，唯君号令不可违。
“肇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杜潇潇看着面前这位笑盈盈的姑娘，意识到方才是自己的心急露了破绽，局势的舵盘已经落进了她的手中。
“我不过是个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沈小姐要同我做交易，真是抬爱潇潇了。”
只是她想错了一件事，沈筠知并不在意这些姑娘们之间的把戏，身份较量？能值几斤几两。
沈筠知只是在试探她对四皇子究竟有几分在意，又或者说她杜潇潇，是否有野心想要做主中宫。既然眼前这位亦敌亦友的王爷之女已经被她看破了心思，那就节约时间，挑破这些无用的粉饰。
“杜小姐应该清楚，你的未来夫君惹了一个大麻烦，也许是因为你太着急去还愿，那道平安符不能继续保他平安了。”沈筠知放下了茶盏，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她的姐姐。
杜潇潇嘴角的浅笑弧度未变，执意装傻说着：“沈小姐此话何意？四皇子殿下不是已经平平安安回到南都……”
“如今谁人不知四皇子不慎落入辽人陷阱，险些毁了我军北征的计划，人人都称你的未来夫君是个无能之人呢。”沈筠知不想听她再做戏，直接把话抬到了明面上。
“沈小姐难道还不知道，四皇子并非粗心，而是因为与他并肩作战的纪将军私下与辽人往来，才……”
“哦——”沈筠知像是彻底撕破了面子，阴阳怪气地长“哦”了一声，“杜小姐别急呀，我信纪将军真的通敌叛国了，我信的。只是南都的城民似乎不信？好像不止是南都，你说这消息可有传到淮南去？”
沈筠知看着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立刻收起了装腔作势的模样，沉了音调：“杜小姐愿意装糊涂就继续装，只是可惜背后之人棋差一招，没有一口气将纪献川置于死地。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四皇子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残红录》能接着演接着唱，哪怕是他未来登基为帝，百姓也不会忘了他是一个无能的人。”
“沈小姐慎言！你今日这番话我要是禀报陛下，你可有想过后果。”
“一个无能的帝王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将军、丞相，哪怕是太监头子都能对他的朝政指手画脚，杜小姐不远千里离乡北上，是为了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若是杜潇潇此刻足够理智，也许还能抓到她话中并站不住脚的那些论调。只是沈筠知指出来的也是她这些天所担心的，明明眼前的姑娘与她年纪相仿，却能轻易捏住她的命门。
“杜小姐也可以去打听打听，六皇子前些日子远赴西南赈灾，收买了不少人心呐，就连圣上似乎都忘了废太子逼宫时他犯过的错。”
这场谈话到这一刻已完全由沈筠知主导，她双手抱于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呈一种逼迫的姿势。
“我相信以你的机敏，已经察觉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继续对纪献川动手只是个下下策，所以你听到我的邀请才会前来赴约。”
民意被沈筠知明里暗里烘托到这个份上，就算纪献川认了罪受了刑也不会改变百姓之间口口相传的“真相”，只会激起大家的逆反心理，更觉得纪献川是蒙冤受难。
杜潇潇接住了她目光中的锋芒，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那……沈小姐方才所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你帮我打消圣上想要处死纪献川的念头，我帮你的未来夫君扭转如今的局面。”
杜潇潇见她彻底将话铺白了说，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嗤笑了一声语气颓然道：“我连四皇子的面都没见过，你想让我去改变圣上的心意？”
“杜小姐不是与皇后娘娘关系亲密吗？想必娘娘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失了民心。”
杜潇潇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到底是个聪明人，没有继续问如何才能改变圣上的心意，因为沈筠知已经把问题的答案告诉她了——“扭转如今的局面”。
“听起来是一桩与我百利无一害的交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合作一次。只是还请沈小姐多多祈祷，圣上所赐下的死罪中，没有他想除去纪将军的私心。别到时候我做了我该做的，沈小姐却不能兑现你的筹码。”到了最后一刻，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这么痛痛快快地让沈筠知舒了心，所以话里话外还是刺了她一句。
也许是因为人生也难逢对手，而眼前这位屡屡让她刮目相看。
“杜潇潇。”沈筠知得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对她后一句的讽刺也权当没听见，只是身子向后倚在了靠背上，扭头看向琉璃片外的湖光，“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兑现我的筹码。”
她深知此时此地任何一个女子的不易。她让杜潇潇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替她做说客，若是事情不成，她轻则受尽婆家白眼重则被送回淮南。不论是哪一种结局，都会害了她的下半生。所以只要杜潇潇按诺行事，她就一定会帮四皇子扭转局面，哪怕只是为了如此一位聪慧无畏的姑娘。
沈筠知自顾自地欣赏着秋景，没有发现对面的杜潇潇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她看见了，会觉得这眼神中带着一些敬佩、嫉妒、疑惑……甚至是一点点遗憾。
总之杜潇潇没有辜负沈筠知初次见她时，就断言她有个七窍玲珑心的评价。不知她是如何说服的皇后，外人只知三堂会审的记案送到乾朝殿后，泰安帝仔仔细细看过了两方证词，最终裁定此事是个误会，改判嫌犯纪献川无罪，官复原职并当庭释放。
此案在后世记载中被称为“冤云案”，被史学家当作是皇权过度集中所致使的冤假错案中的典范，只是个中内情随着时移世异早已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