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惊才

    晏渊歌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在顷刻间向她聚来。

    而她在抬眸的那一刻,最先看到了李杨。

    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视线范围内,唯有韩王世子正在向她挥手。

    对于李杨的急切之情,她看在眼里,她知道李杨在想什么。

    在这个权力场中,韩王世子远比其他人要单纯、要天真。

    他以为只要她三言两语就能让皇上“回心转意”继续支持王家,却不知这一次皇上喊她的目的,其实是在考她。

    皇上这一步棋上仿佛是在说:晏渊歌,你若真聪明,这一次该知道朕想要什么了。

    换句话说,在春朝灯节之前,他已经选定了李秦,或许这就是他思索三年的答案。

    而这一次,皇上想借由她之口,向众人宣布这个答案。

    须臾之间,晏渊歌的眼波流转,思绪也如眼波般流转多次,从李杨到韩王到李梁,再到李秦。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一声清悦的童声几乎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兄长,哪个《咏叹调》。”

    当李邺在这一瞬间感受到周围陡然安静,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此刻他疑惑地瞪大无辜的眼睛看着兄长……

    这样的宴会于孩童是无趣的,前一刻他才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揉一揉眼睛便听到兄长温柔的声音问他:“小邺可知荆南郡主所作《咏叹调》。”

    他愕然察觉到,似乎是被兄长利用了,说不出来怨恨,只是有那么一点难过。

    当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冰冷。

    而这时他嫡母的侍官快步向他走来,他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地看向他的兄长,而这个时候,他看到他的兄长并没有动一下,哪怕一下,他依然垂着他那双沉敛的眸,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审视着周围……

    “盛宴之上不得喧哗!”

    在侍官抬起手的时候,他几乎是任命的闭眼,他知道皇后的侍官不过是代替皇后行驶权力。

    而他等了有一会儿,没有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他似乎是听到一阵宝石轻轻碰撞的声音,在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以前他是听过这种声音的,他想起来了……

    那个……那个坐在他们隔壁桌的平乐王少师砚。

    他猛然睁开眼,入目的是这人如画的眉眼。

    果然是他。

    这一刻他微红了眼眶,盛宴之上,竟然只有一个外人敢如此护他。

    “平乐王殿下?”侍官疑惑地看向他。

    少师砚一展眉依旧笑的春风和煦,他握着侍官的手也未曾用力,很快他松开手笑道:“大人,有话可以好好说的。”

    侍官的眉毛都快纠结在一起了,正想开口大喊他是替皇上皇后教训皇子的侍官,这是他的权力。

    哪知此时,李邺已撩起衣袍向着他的嫡母的方向跪下,微带着哭腔的说:“皇后娘娘,方才是儿臣莽撞了。”

    “算了。”王皇后淡淡道,“十殿下起来吧。”

    王皇后心知三皇子兄弟二人闹这一出是为了他们,本意也不会想罚他们,但侍官要做样子她也不会拦着。

    她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还有侄女田萦然牵制住李齐,今日在场的剩下的皇子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的。

    王皇后狠皱了一下眉,全都是一路货色,要官要爵的时候来求嫡母,遇到事全都当缩头乌龟躲在各自母妃身后不敢出来了。

    在王皇后说完后,李齐走上前去扶起幼弟李邺。

    这一次李邺从兄长的眼里看到了那丝隐藏在复杂神色背后的焦急。

    李邺似呼出一口气,方才那股难受淡了许多。

    这时,李齐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传来:“《咏叹》是荆南郡主在三年前作的一曲怀古调,其音古朴,其律简练,清雅不失雄浑……”

    李齐“孜孜不倦”地解释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李邺下意识地看向四下,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李邺只觉得头皮发麻,又如芒在背,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不安地颤抖着,他却隐约能明白兄长为何要这么做。

    他们都说兄长心悦田萦然,若是王皇后势力倒下,田家也会倒下,而晏渊歌她拥护的人是嫡次子李梁。

    他一个十岁孩子都能看明白的,在场的人不会不明白。

    只是他害怕,他不知道这将会给他给兄长带来什么,他也不敢去牵兄长的手,他只是微低着头,努力地想找到一丝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的东西。

    晏渊歌站在侍官身后,她如众人一般目光已落在李齐身上许久了。

    她想起此前她注意到李齐是因为长安城流传出来的他的一些诗稿,还有他的贤名。

    但也仅限于此。

    甚至可以说,她不常见到此人因为他不在朝中为官,也没有参加早朝的资格,今日在这舞凤台上还是第一次这么凝视着他。

    而也是此时,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有几分熟悉。

    只是她无法迅速地捕捉到这一丝熟悉是源自何处何时见过什么人……

    而李齐此刻是为了帮皇后,才在皇上唤她的时候上演了这一出?

    是这样吗?

    晏渊歌平静地审视着这一切,她知道这样短暂的插曲,也阻拦不了皇上想要召唤她去那“权力斗争的漩涡处”去的心思。

    很快皇上的侍官大声喊道:“荆南郡主,这边请吧。”

    侍官的声音再度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们看向一身淡水云纹白衣的女子,今日她的腰间束着紫色的腰带,头上的发冠也是紫色的,清贵典雅,眉眼亦如往昔的淡漠。

    只是也有细心的人发现了,她脸颊上的那块飞鸟状的胎记似乎比之前淡了许多……

    也是这个时候皇上扔开手上的乐器,侍官见状匆匆赶过去扶他。

    皇上却是一把推开侍官的手,转而对斛贻邪招手。

    见状,斛贻邪停了舞放下摇铃走至皇上身前:“圣上。”

    皇上笑了起来,指着晏渊歌,先看向斛贻邪,余光又似看向韩王殿下的方向:“斛贻邪,这位就是你一直说想见的长安惊才。”

    皇上虽然如此说,斛贻邪又哪里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视荆南郡主,基本的礼节他是懂得的,他只是微点头陪笑似的答道:“郡主不愧是皇上最赞扬的后生,有晏太后之气度,晏太傅之风骨。”

    晏渊歌微眯起眼,她似乎明白了这个鹰奴出生的奴隶,为何会成为一方节度使,皇上为何偏宠他一人。

    他言词虽然字字讨好,但又表现的极为自在,况且敢在这舞凤台上如此放得开跳舞的臣子,全长安城里能找出来的没几个。

    “皇上。”晏渊歌对皇上行礼,大业郡主帝姬的礼仪类皇子,无需曲腿蹲腰,她微垂首后抬起头来。

    她仿佛是自动忽略了离皇上最近的二殿下李秦还有斛贻大人,就连目光也不敢往两旁微移半分。

    她知道她任何一个动作,都能被在场的人尤其是王皇后及韩王放大无数倍,甚至开始借此踹度晏家。

    她知道,她应该稳住王皇后那方,她不能露出破绽,否则晏家会在这场纷争中被撕成碎片的……

    继而等待着她的也将是远嫁。

    “渊歌丫头,怎么几日不见变得畏手畏脚起来。”皇上大笑着,又看向二殿下李秦,“你自己说《闻金戈》比之她的《咏叹》如何。”

    李秦微抬起头掀眸看向晏渊歌,他笑道:“自然荆南郡主更胜儿臣一筹。”

    晏渊歌微垂着眉眼,面色虽依然如常,只是额头上已生出细小的汗珠。

    二殿下李秦文韬武略,但却是个自负之人。

    她隐约感知到了皇上的意思……

    她想在场的其他人不明白,但韩王殿下也应该感知到了些许。

    也是这一刻开始,她恍然意识到,她距离李扬将会越来越遥远了……

    这一刻,她掩藏在袖中的手仿佛是蒙了一层薄汗,而这时无数次闪过脑海的,是四岁时她爬上果树摘果子,失足滑落的那个时候。

    十多岁的李扬伸出双臂接住她,摔断了手臂。

    那一天十多岁的李扬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是在哭自己的手臂摔断了,而是在哭她的脸颊被树枝划出了一条半尺长的伤口,血淋淋的覆盖住了半张脸颊。

    而她却永远记住了,那一天十多岁的李扬不顾断手……抱着她哭的那么那么难过。

    因为有这一桩刻骨铭心的往事在,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李扬天真纯善本性不坏,十多年来无数声音在她的耳边鼓动着叫嚣着,她也从未想过去找韩王退婚。

    可这一次……

    她缓缓闭上眼眸。

    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有缘无分。

    这一次,也真的快要到头了。

    李扬哥哥,如你所愿,这桩婚事可能成不了。她在心底长叹,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

    接下来本该是二殿下李秦借故与她聊起音律,但一个人的到来打断了这些,也解救了如履薄冰的晏渊歌。

    “皇上,王丞相到。”

    王丞相父子二人出现在舞凤台前,因为一场病痛折磨王丞相比一年前老了许多,此刻他走路不太利索一手拄拐,另一边身体完全依靠着长子王啸。

    王啸曾官至兵部侍郎,三年前他辞了官,如今也未再管朝中事,只是闲暇在家偶尔会主持一下马场赛事,或者找世家相聚饮酒为乐。

    前些时日长安赛场的活动大多都是他主持的。

    见到王丞相,反应最激烈的是韩王殿下,他迎了上去,几乎是惊呼道:“几年不见,大哥你的身体如何变成这样了……”

    王丞相的两个妹妹一个嫁给了皇上,一个嫁给了韩王。

    “大哥。”皇上的目光在落在王丞相身上后明显柔了许多,他喊了一声,又似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大哥身体不好没事就别出来了,朕让太医院的人去大哥府上,若是再看不好,他们这太医也不用干了!”

    王丞相和皇上之间这种微妙的气氛,在大业朝堂蔓延了数十载。

    皇上在未继位之初,是庶子,是封地离长安千百里的晋王,按理他走不到这个位置。

    而让皇上走到这个位置的人,排在第一个的是晏渊歌的姑奶奶晏太后,第二个人便是王丞相。

    但因为晏太后去的早,皇上尚还能一直惦念着这位与他毫无血缘的嫡母的好,虽然她在世时也给他诸多不便,再三约束于他,可她死前还是放掉了她捏在手中的大权,为了大业将她能给的权力全都交给了他。

    所以他至今都能念着她的那些好。

    但王丞相不同,于皇上而言,这盛世是大业的盛世是他的盛世,不是王家与他的盛世。

    *

    宫门外的马车上,莺蕊看了一眼天色,取出食盒里的茶果子刚吃了一口,忽闻马车夫喊道:“郡主出来了。”

    莺蕊急忙下车去,果见自家主子从那宫门处从从走来,此时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定,双手合十作揖。

    “郡主这两日……叫莺蕊担心死了。”

    晏渊歌没来得及说太多,只是吩咐:“先回府。”

    莺蕊注意到自家主子脸色有几分惨白,额心还有少许汗珠,顿时有些慌了,吩咐车夫:“快点回府。”

    确定马车走远以后,晏渊歌才伸手撩了一下车帘,瞥了一眼窗外。

    入目是夕阳的余晖。

    映红了半边天际。

    方才王丞相的出现,打断了皇上真正的意图,皇上在沉默片刻后,宣布舞会结束吩咐宫人上菜上酒。

    而她也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向皇上请辞,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皇上也给了她这个机会。

    在李扬追上来的刹那,韩王殿下拦住了他,宴会开始了他身为世子得作陪伴君。

    晏渊歌知道,能让皇上短暂改变意图的,一定是兵权和金钱。

    但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暂停能停上多久。

    储君之争,只会愈演愈烈。

    “到哪了?”

    不知过了多久,晏渊歌抬起头来,额前的冷汗比之前更多了。

    “回郡主已过朱雀大街。”莺蕊说着转过身来看向她,看到她比之前更惨白的脸,顿时惊呼出声,“郡主!要不要去找太医……”

    晏渊歌摆手打断了她,末了,她看了一眼窗外,抬眸淡道:“你先下车,我出城一趟,回府后无论任何人来访都说不知道我在哪。”
新书推荐: 妈妈我又仙界重生了 论一只史莱姆如何在提瓦特生存 龙掌鸿蒙 从一只残破骷髅开始进化 剑网三:重生获得神级天赋 我以我之骨血,护你安宁盛世 有透视眼还不去赌石,你闹呢? 老婆安然,萌娃大闹特种兵世界 重生:渣男的成长史 阴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