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Chapter 1

    屋外风雨忽至。

    原先只是渺渺细雨,后来愈落愈大,滂沱的雨混着嚣张的风,敲得窗台哒哒响,空气中氤氲咸湿的气息,视线一片迷惘。

    远处赭褐的古堡冷冷地立在那儿,像披着艳红袈裟的僧侣,不紧不慢地看着她。

    利福特的天气向来不佳。

    惊蛰过后,更是如此。

    陆子逸用马克笔敲了敲楚荔的画纸,狗腿子地嘿嘿笑,“祖宗,画完了吗?”

    她慢慢把视线收回。

    楚荔低头,扫了眼面前的画纸,一把揉丢进了垃圾桶。

    “我靠,你怎么丢了!”陆子逸捂着太阳穴大叫一声赶紧去掏,可那点速度哪比得上地心引力的力量,手刚伸到垃圾桶边,便因为里头被水泡得发烂的废料而恹恹收回。

    “你疯了啊?为什么要扔掉啊!”陆子逸不理解地大喊,“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心血啊!”

    楚荔半眯着眼,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里头插了支施楼德的铅笔,两边有碎发落下。

    她低着琥珀色的眸,黑睫缓缓扫过。

    倾身从垃圾桶里捡起纸,铺开,推到陆子逸的面前。

    中央是一大滩洇开的水彩。

    “懂?”她没什么心情和他解释,“都跟你说了还没干,你非要闹。”

    “不是你用笔瞎碰我能丢?”

    陆子逸哽了下,低声说了句脏话,身子撤后,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回过头看向楚荔,“行,荔姐,对不起啊,不过这ddl马上到了,你一定得在这之前给我赶出来啊。”

    “今年要是又修不满这逼学分我又得延毕了,求你了!求你务必!一定!要帮帮我啊!”

    楚荔不耐烦道:“知道。”

    又俯身提笔。

    门外的雨越下越大,偏向料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陆子逸寻着她的目光望去,视线停留在古堡身上。

    陆子逸:“靠,红色古堡,真够气派的。”

    “你说里面住的是哪家的贵族少爷啊?”

    楚荔收回视线,注意力集中在针管笔尖。

    “不知道。”楚荔握紧脖子上的通透绿翡,“大概是冷血的吸血鬼吧。”

    ……

    利福特大学是艺术与设计中顶尖名校,享誉古今,校友资源无数,每年都有不少来自社会各地的捐助。

    但偏偏食堂很难吃。

    中午去得晚,没什么菜了,楚荔只好拿了份爱尔兰炖肉。

    那肉腥臭得,简直像裹了几天不换的卫生巾。

    但为了保持生命体征,她不得不选择忍耐。

    幸好还有一片无味的面包片。

    上午完成了小组作业好不容易交掉,手头的事儿算是落下一桩。

    但她目前的任务远远不止这些。

    今年六月左右她差不多就要毕业了,在利福特大学学习了六年,她没有申博的心也没有做学术的能力,读书期间因为不必操心生活费和学费,所以她攒下了一笔客观的积蓄,目前在就业和创业中徘徊。

    虽然家里那位并不让她操心,甚至为她规划好了美好前程,但她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寄人篱下的鸟始终是不会有未来的。

    她要离开他。

    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陆子逸沉浸在“顺利毕业”的快乐美梦中,连筷子底下的寿司都美得快要冒泡。

    “真的谢谢你,荔姐。”陆子逸不吃芥末,把送来的芥末棒丢到一边,“这一年多以来要不是您带我飞,我这辈子的作业都完不成了。”

    “真的谢谢您!”

    陆子以拉着楚荔的袖子,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只是那涕有点恶心。

    好像要滴下来了。

    楚荔收了衣袖,嫌弃意味加重。

    偏偏面前出现了一张餐盘。

    和一张熟悉又作呕的脸。

    何雨晴把自己的餐盘顶了上来,戾气极重,唰一下地占去桌面三分之二的空间,甚至还差点把楚荔的餐盘给挤下去。

    里头利物浦炖菜的汤汁甚至飚了出来,飞溅到楚荔的餐盘和洋葱圈上。

    何雨晴妖娆的手指的发尾打转,身上咬人的香水味跟洪水猛兽似的铺天盖地地打过来。

    何雨晴的声音甜得发腻,“哟不好意思。”

    “不小心的。”

    楚荔掀了眼,并不打算理她。

    可自己那片面包片忽地被一双筷子夹走。

    然后泡进了自己的炖菜里。

    楚荔的叉子悬在半空。

    她定定地看着何雨晴,忽地唇角上勾,把叉子拍到餐盘边,笑得很是妩媚,“你这是又干嘛?”

    “吃饭啊。”何雨晴眨着夸张的浓密款假睫毛,声音嗲得能挤出水来,“好姐姐,别这么小气嘛。”

    “我吃两口也没什么吧?”

    “而且我看你好像也吃不完啊,点这么多,还点炖肉,姐姐你不是最不喜欢吃肉了吗?一会吃不完了浪费怎么办?”

    “先生可是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呢。”

    “……”

    嗯。

    确实。

    何雨晴看她沉默一脸吃瘪相,心里笑得花枝乱颤,嗲着嗓子又装成好人模样,“姐姐,我只是提出两句忠告,你可千万别这么小气哦,不然奥利弗先生知道你又作肯定会骂你的。”

    “我可真不想因为我又害得姐姐你和先生置气呢。”

    何雨晴的话语中一口一个姐姐和先生。

    可楚荔却并未从其中听出一点礼貌。

    她淡定地注视着何雨晴两三秒,然后撩过陆子逸的芥末,唰唰挤了进去。

    面前堆起了一坨绿色的小山包,炖菜顿时黯然失色,楚荔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她站起身旋开保温杯,从上往下,高高倒入一瓶90℃的热水。

    然后搅拌搅拌,递给何雨晴。

    “好姐姐为你精心料理的汤,你可得多吃点呢妹妹。”楚荔双手抻直,摆在桌角两侧,微鬈的乌发垂到锁骨前,露出红彤彤的蝴蝶骨。

    “当然,吃不完也可以留给你先人吃。”

    她笑得风情万种,“不然我也告诉先生你浪费粮食哦。”

    说完楚荔便将面前的餐食打包带走。

    何雨晴瞪大了眼,眼底满是惊恐与愤怒。

    嘴巴蠕了蠕,最后也只憋出一个无能的脏字。

    “草。”

    ---

    出了食堂,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

    可她的心情却并不明媚。

    刚刚下楼梯时,她收到哈迪兰教授的邮件。

    她被变相地“请家长”了。

    哈迪兰是个相当严肃的老古板,对待学术一丝不苟,最反对舞弊行为。

    小组作业中出现一带三,一带四,甚至一带n的情况都是非常普遍的,偏偏哈迪兰教授无法接受,认为这无疑是违背了他这门课的初衷。

    他们站在办公室里,哈迪兰教授捏着画纸,神情颇为凝重。

    “奥利弗先生什么时候到?”哈迪兰教授问旁边的助教,“都快一个小时了。”

    助教说:“要不再打个电话催催?”

    哈迪兰哽了下,欲言又止,最后扇了扇手作罢:“算了,再等等吧。”

    大老板的时间比他们的值钱,更何况对方还是奥利弗先生。

    更何况,她只是区区一个小麻雀。

    奥利弗哪会为了她快马加鞭。

    哈迪兰教授的心情颇为不佳,大拇指摁在纸面上,往下压了压,“荔,这是第几次了?”

    “我希望你能尊重我这门课。”

    “还有你,z逸。”哈迪兰发不出“子”这个音,“你今年修完这门课起码就能拿2:2的学位毕业,为什么就是不肯下点功夫呢?”

    “珠宝鉴赏很难吗?这可是每个设计师的必修课!”

    景子逸嘟嘟囔囔的,“还不是因为老师你给分太低了我上次才挂的。”

    “那为什么人家荔就能拿92.67呢!”

    景子逸:“不知道,她是天才。”

    “你还敢推卸责任!荔!你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楚荔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因为我是天才。”

    “?”

    哈迪兰气得脸都红了,宽大的酒糟鼻冒着红点,全然没了绅士的形象。

    “反了反了!都反了!你们俩给我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

    此时,助教走了过来。

    他贴在哈迪兰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哈迪兰的怒火似乎一瞬间被抑制住。

    哈迪兰忿忿地瞪了眼景子逸和楚荔,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捆着领带往上系紧,正襟站在大门两边。

    吱。

    门开了。

    先进来的是四五个黑衣扈从。

    再往里,是一个打扮隆重的男人。

    男人移步,柔顺的长裤泛起一丝波澜,精细的弗兰德毛料大衣敞开,肩头挂着两枚酢浆草结,一条冷滟的银链穿过深黑韦斯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男人生得很温暖,鬈曲的金发松松地蓬在脑后,像一滩金灿灿的阳光。

    他有着一双瑰丽如蓝宝石的眼,不说话时好像也能从中窥伺出一抹暖意。

    可惜。

    表里不一。

    男人走过来时,不小心撞到了景子逸的脑袋。

    他生得高,比快一米八的景子逸还要高出半个脑袋。

    “我靠谁啊你,不想活了?”景子逸大喊大叫,“走路不知道看的啊?”

    奥利弗并没有说话,脸上没有太多可读的情绪,从怀里取出一张丝质手帕,轻轻担去了肩膀上的灰尘。

    鼻尖透着淡淡的雪松威士忌味,透着股莫名的矜贵。

    景子逸更气了,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肩膀。

    没想到被旁边的扈从架着扔到沙发上。

    “这是奥利弗先生!景子逸!你不得无礼!”

    哈迪兰教授紧张地立刻把景子逸拽到边上去教育,一激动,居然把他的名字都念对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像块钟,定定地立在那儿。

    他从上至下,睥睨着景子逸,尊贵的面容上始终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漂亮薄白的手松松闲在两边,哈迪兰教授伸出手,主动把手抬高,他方才握了握。

    奥利弗温声,“很抱歉,哈迪兰教授,我来晚了。”

    哈迪兰大度地挥挥手,“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我们也不是很急。”

    奥利弗淡淡地嗯了声,视线下移,匀到她的身上。

    两秒后,视线收回。

    楚荔的心还在剧烈跳动。

    “既然如此,可以让我们先带她离开吗?”

    哈迪兰愣了愣,和助教对视了两眼,想说的话似乎又被呛了回去。

    奥利弗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偏偏总让人不寒而栗。

    “好的先生。”哈迪兰很憋屈地回应,“荔,你先走吧。”

    楚荔点点头。

    一旁的景子逸却气得大叫:“啊!那我呢哈迪兰教授!”

    哈迪兰刚吃了瘪,很没好气道:“你给我留下,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草。”

    她像只犯了错的小兔子,在心底害怕地抬头仰望着这个男人。

    可换到脸上又是另一副面孔。

    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奥利弗波澜不惊地望着她,摊开手心,露出浅褐色的纹路。

    眼底揉碎风月,平静如水。

    “同我走吗?”他用粤语淡声道。

    楚荔愣了愣,血液从脊背中倒流,涌到唇瓣上。

    她呆滞了许久,须臾才将手搭了上来。

    “嗯。”

    他弯了弯唇,粗粝的掌心蹂-躏着她的骨节,力度不断加大。

    染上一层警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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