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

    大理寺。

    “郎君,方才您说得那些,高寺卿会不会信啊。”阿九迟疑着,替褚珩开了伞。

    “我无隐瞒,至于信不信,那是他的事。”褚珩面色如常,听到雨落至伞面的声响,他微微皱了皱眉。

    “只是可惜了这次。”阿九颇有些遗憾,“若是事成,那便……”

    褚珩低头看了他一眼,阿九才抿了嘴不再说话。

    “我让你寻的那些注色经历,你都找到了?”褚珩声音低了些。

    “啊?”阿九抬了抬头,“郎君,您真要我去把安西这么多年折冲府的注色经历都找到?”

    褚珩没有说话,视线继续盯着阿九。

    “是,是,奴这就去户部。”

    “既要去,那便快些,”褚珩递过自己的伞给阿九,“我还要去趟兵部,晚些时候,我会过去寻你。”

    “喏。”阿九接过伞,这才小步踏了过去。

    “阿九,”他走了几步,听到身后郎君又唤他。

    “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我从安西带回来的那些,你给先生送去了吗?”褚珩问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薄如薄雪的眉宇间,难得有片刻松动。

    “郎君,奴一回来就去送了,但是,您也是知道的,俞公那里,还是……”阿九迟疑道,他小心观察褚珩的表情。

    褚珩只是眉眼又凝了须臾,微微低了低头。

    算作应允。

    阿九这才小步朝外走去。

    *

    耳边能听到闷闷的雨水声,接连成瀑布,顺着阴冷的岩壁往里渗。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声接着一声,虞秐升被这声响吵得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视线的,先是空旷的幽暗的长廊,那长廊前却像是被什么横着的栅栏一根一根隔开,便成了块块分明的,又混着颜色的形状。

    她又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眼皮如山重般压着,拼着力气才勉强挣扎开,这一点清明让她先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自己似乎是被锁在一根长的木桩子上,连同手和脚都扣着寒冷粗锁链,这锁链冰冷贴着裸露的皮肤,沉重得连微弱的呼吸,都已经成了奢侈。

    只是她还勉强能动手指的前半部分,那是稍微能自如的地方。

    虞秐升蹙了蹙眉,她最后的记忆,只有自己刚坐上虞遂几的马车,便彻底昏了过去。

    虞遂几!

    心中警铃大起,定是虞遂几暗算了她!若非那三个红泥印章让她以为能多少仗着大陈律法和这白日郎朗乾坤为护,神经才稍有放松,竟没想到,自己就这般被直接打晕带到了这里。

    这出乎她的意料。

    她必须镇定下来,镇定——

    这点思绪还未落下,脸上忽然有什么轰的一声,寒冷的冰水击起剧烈的冲击,然后顺着她的衣衫往里渗入。

    “咳咳……”寒气渗入肺腑,惊起了剧烈的疼痛,她止不住起了咳嗽声。

    那寒意没入每一寸肌肤,思绪却紧跟着瞬间清明,她耳朵里还有嗡嗡嗡方才泼过来的声响。

    用着全身力气缓缓抬起眼睛。

    这是一间牢房,空气里藏着隐隐臭味,不知是不是动物尸体腐蚀的味道,还是因为身处潮湿,四处都是草木腐烂的腥味,这些气味顺着她暴露出来的五官往里钻。

    一双着这粗烂短靴的脚在虞秐升面前站定。

    凭着微弱的光线,虞秐升缓缓看清这个人的轮廓。

    眼前这个男人身形很是矮小,吊梢眉,但眼眶深陷,鼻头很大,却微有些斜,似是被人打过一拳,嘴巴倒是端正,只是唇薄了些,便整张脸透出刻薄相来。

    他的脸有些奇怪,好像是被什么毁去了容貌,这些又是重新组成的皮肉,她唯一能肯定,这个人不是纯种的中原人。

    但她不认识他,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他。

    “虞遂几呢?”她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先发制人道。

    那人没答话,嘴角一扯,虞秐升几乎来不及思考,迎面先挨了一个耳光。

    冰水的寒意混杂着耳鸣声,她晃了晃头,方才恢复的视线一瞬又开始恍惚。

    嗡——嗡——

    这耳光扇得重,她视网膜看不清眼前的人。

    唇里有了血腥味。

    “初五,初六,初七,连续三日,你经过春明门都有停留,是不是在春明门安置铁火炮?”虞秐升来不及回骂,便听到那男人低哑的声音。

    官话说得很正宗,想来是在邺京已经待了很多年了。

    男人是质问的语气,来不及任何时间给她反应。

    虞秐升被那耳光打得低下了头,她重重喘息着,唇里的血腥泛滥。

    先涌上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止不住的屈辱,一种受制于人的屈辱。那是在以前,虞升升再怎么遭受白眼都不会经受的感受。

    出于生理的本能,眼眶里充了泪。

    她深吸了口气,咬了咬唇,生生将那口血沫子咽了回去。

    事情既到这里,她没有了退的机会。

    “初五,初六,初七,连续三日,娘子经过春明门有停留,可是在春明门安置铁火炮?”他问得很直白,说话的时候,还露出一口黄牙。

    “虞遂几呢,怎么,把我骗来?自己却不敢认么?”虞秐升听及此,冷笑一声,斜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神色也愣了愣,大抵没反应过来,若是以往,方才这一巴掌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早就讨饶了,但这位明明声音里有了哭腔,但眼神依旧尖锐,如鹰隼般直视着他,丝毫没有任何受制于人的落魄。

    端庄秀雅的世家闺秀,竟是这样倔的小娘子。

    这倒是比他想的有意思。

    虞秐升自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心思,她心底在快速过盘。

    虞遂几是刑部的人,那便应当是在刑部的牢狱里,只是那公文上是三司的印章,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或是御史台都有可能。

    御史台……思绪里有什么停了停。

    御史台也有极大的可能性,甚至说,最有可能,她现在身处御史台!

    她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们迫不及待便要她答话,看来很是心急。

    “某耐性不好,又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娘子还是好好答话,那便能少受些苦楚。”男人舔了舔唇。

    “某再问一遍,初五,初六,初七那三日,娘子是不是协助淮王在春明门安置铁火炮?也不劳娘子辛苦,只需答,是也不是就好。”

    男人的语气循循善诱。

    是今日定要她答这个呢?她心下冷笑一声。

    只需回答“是与不是”,那就说明,这些人很急需这个答案。

    时间,便是她最好的脱身条件。

    虞秐升低着头,假装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再答话。

    男人本是耐心等了一会,但片刻后,他立即明白了虞秐升的意图,神情狠厉道:“娘子莫要做些徒劳的事,若是这法子不能逼娘子说话,某自多的是办法!”

    虞秐升听此,才缓缓抬头,对着那人冷笑道:“我早就说了,除非三司或是圣人在场,不然莫想从我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心下鄙夷,眼前此人定然是太子的人,是她看了评论先入为主,高估了太子一系的道德,这般小人行径,倒还不如褚珩直接安置铁火炮炸死的办法直白。

    那男人似也料到虞秐升的反应,转身从一旁不知抽出什么东西来,迅雷不及掩耳扎入她的指尖。

    虞秐升的余光只看到银光一闪,痛觉先抵至神经,那种痛像是突然将一切都崩裂,又迅速传递遍整个躯体,一阵又一阵呼应痛感。

    疼,好疼——

    这是她如今唯一仅存的思绪。

    “那三日,是不是淮王让你安置铁火炮在春明门!”男人贴着她的耳朵道,恶狠狠得如同在咬碎猎物筋骨。

    她被疼痛逼得冒出了冷汗,浑身止不住打颤。

    人在最疼的时候,只剩下了重重喘息。

    “是不是!”男人又吼了一句。

    第二次的痛感在此袭击,她几乎以为方才的那一针已经将她的神经全部麻痹,却不知晓这又扎入的一针,再一次将她神经再次贯穿。

    痛感比之前还要剧烈。

    说啊,虞秐升,讨饶啊,只要讨饶,说不定就可以逃离这个地狱。

    她的脑子里有本能求生思维在督促她。

    牙齿颤抖着动了动,然后缓缓露出一句话。

    “你说什么?”男人闪过狂喜,凑近。

    “不,”她重重喘息着,“不,不是。”

    那是咬着牙从血沫里挤出来的声音。

    “你们,你们以为我是傻子么?”她凑近了些,一字一句说道,“若我应了,签下名字,你们……你们才会杀了我。”

    她的声音泛着丝丝冷气,还有压抑着痛苦的□□声。

    “好,”男人神色微愣,紧接着狂笑起来,“好,真好。”

    第三根长针的痛苦如期而至,她死咬着唇,眼泪大朵大朵往下落,有些与血沫混合在一起,但她已经具体尝出什么味道了。

    “你是不是以为,走之前要那贱婢去递信给淮王,只要撑到淮王来,就没事了?”男人冷笑着,神情狰狞。

    虞秐升瞬息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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