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人

    廊下阿九猫着声听里头说话,他唇角的笑意却根本停不下来。

    远处起了疾疾脚步声。

    “阿九,你看到娘子了么?我方才寻了一圈……”琥珀还未说完就被阿九捂住了嘴。

    “你可轻点声,别扰了好事了。”阿九咬牙切齿道,努力压着声音。

    “什,什么?”琥珀不解,“我找娘子,呜呜呜……你干嘛捂住我?”

    “娘子在里头呢,”阿九努了努嘴。

    “里头?”琥珀探头看了眼,不解道,“你是说,娘子在里头,这可是殿下……”

    “你的意思,是娘子和殿下都在里头?!”琥珀几乎惊叫出声,若非阿九拦着,她就要蹦地几尺高了。

    “是,”阿九欢喜点头,“方才我听闻,娘子这些日子都会与郎君在这书房里,咱们没事可别去打扰他们。”

    “那是自然,这般好事,谁都别打扰。”琥珀紧跟神情严肃起来,“我得和季娘这些小娘子们说一声,平日里落了课别四处找娘子。”

    她说毕就朝开路要退去,想到什么回头瞪了眼阿九。

    “你好好伺候着,别让我家娘子受了委屈!”琥珀抬手指了指阿九。

    “自然,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阿九跺了跺脚,急忙申辩道,“你可快些去吧。”

    *

    虞秐升瞧着屋子里十多个站着的妇孺,所有人皆神色寂寂,丝毫情绪都窥不见,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她们身上只着粗布短衣,上头都是磨损毛边和补丁,发髻皆蓬乱,众人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看向虞秐升。唯独身后还躲着几个孩童,也只是抬头偷看了虞秐升一眼,缩在女人们后面不敢再有别的神情。

    上一次被绳索缚一起时,如同牲畜一般,如今即使没有被缚着,却还是如同锁在无形的牢笼里。虞秐升翻了翻手里一叠奴籍,她没有多看几眼,只觉得那纸似有千金之重一般,她反手将那叠奴籍扣了下去。

    “放籍皆在我这里,这里还有些闲碎钱,但不多,你们若是想走的,那便拿了放籍,领了钱就走,”她尽量把话说得简短些,“若是不想的,那便留在我这里,帮我做事。”

    她话音落,这些人里勉强有人抬头。

    “你们放心,我这话说到做到。”她又补充道,“不然何至于辛苦将你们一一赎出来?”

    有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片刻后,有人默默闪出身,对着虞秐升叉手一拜。

    虞秐升将手里放籍递了过去,琥珀也将钱财拿了过去。

    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没有回头,而是径直踏出了她的铺子。

    片刻后,又有几人站出身。

    虞秐升同样将放籍和钱给了。

    出列的人逐渐多了,未有半柱香的时间,只剩下三个,与之前那些走的女人不同的是,这三个女人中有两个带着女童。

    “你们不走?”虞秐升问。

    这三个女人没有做声,大抵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既然不走,那这放籍便先在我这里了。”虞秐升道,“你们既留在我这里,别的我可能做不到。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应承你们,在我这里,可以保证你们饭食无忧,绝无任何人再来赶你们。”

    “我可以让你们,不用再东躲西藏,堂堂正正做邺京人。”

    “娘,娘子……”其中有女人嗫嚅地小声开口,哆哆嗦嗦躲在另一个女人身后。

    “你说。”

    “我,我若是跟着娘子,能不能允我们为家里男人守……守孝……”她是在恳求。

    她说得小心翼翼,甚至没有敢睁眼看虞秐升,只是低着头小声说出自己的诉求。

    “之前,那个平康坊里的人说,说我们不能为男人守……守……说是……不吉利。”她没有再说下去。

    “可以。”虞秐升没有等她说完,直接应答,“此事我可应允。”

    此话一落,女人死寂的脸上才忽然有了表情。

    死潭上落了叶,也惊起了涟漪。

    “娘子所说是真?”

    虞秐升点头。

    “是真。”

    “那我们,那我们自然留下。”这几个女人欢欣起来,“娘子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便是。”

    “我这铺子后头两室可以住人,你们可先安顿在这里,被褥一应的东西皆已备好,”虞秐升道,“平日若有所需的,那便都与我说了,我会差人买来。”

    虞秐升站起身。

    她能做的不多,却也不想总依靠褚珩。将这些人从平康坊卖奴的龟奴们那处带出来,打通上下关系,她费了不少钱财和力气,可即使这样,心底的愧疚却仍无法平息。

    可仔细再想来,却又不得不屈服,她如今身在这样的朝代,处于这样的情境,安得广厦千万间,她如今只有屈指可数的这几间,只能能庇护多少便算多少了。

    “娘子。”虞秐升正准备踏步出门,有女人唤住了她。

    “怎么?”虞秐升回头。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还对不上号,只是贫瘠的脸上难得带了些微弱的笑意和小心翼翼。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的屋子坏了,男人又多在外头打仗,也多是我修好的。娘子若不嫌弃,我也会些泥瓦子的活,可以替娘子重新修这铺子。”女人的话是带着讨好的意图,像是龟裂土地上独独生的那一点草植。

    “娘子,我们,我们也是会的。”那本向后堂去的几个女人也说道,“若是娘子真不嫌弃的话……”

    见虞秐升不说话,她们似乎又是自嘲道。

    “我们手艺可能没男人们好,娘子不要也是正常……”

    “自然是好的。”虞秐升未等她们说完,点头道。

    “那便这样,这屋子便交由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定要将举高改过来,我会发你们工钱,与之前给你们男人的一样,但不会有牙人扣你们的钱。”虞秐升道。

    “这怎么可以,娘子费尽心力将我们从平康坊带出来,娘子给我们一饭一食便已是大的恩惠,娘子若有什么需要,自然我们是全心尽力。”

    “谢谢你们。”虞秐升忽而觉得自己做得好像又不够多,“工钱自然还是要给的。你们男人我已然寻人埋在城东,你们可以随时去祭拜。”

    随后虞秐升低头看了眼猫在女人身后的女童,大抵是向来饭食不饱,茫然退了,多了几分好奇。

    错开视线,她心中还有了别的盘算。

    *

    邺京城第一支柳蒙上烟色的时候,淮王府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

    虞秐升如平日那般,着了缃色裙衫,叩门进了褚珩的书房。

    还未绕过那短短屏风,便听到里头褚珩说话声。

    “既已降了,那便是最好的消息了。”褚珩的声音冷冽,他压抑着情绪,这话却说得冷涩。

    “殿下,这般能保下他们的性命么?”这是刘十七说话声。

    “你与他怎么说的,细细说来。”

    虞秐升皱了皱眉,她往后踏了一步,重新回到了廊下。

    春日风进,能闻见青葱草木味道,遥遥还能看见院里的银杏开始抽芽,嫩绿的颜色冒着尖,生机勃勃。

    这种久违的生机却与虞秐升听着刘十七所言,全然不同。

    “若非殿下在邺京拖着,我即使是日夜不停,也不能比剑南节度使齐副将快,那日赶至西岭已是星夜,我报了姓名,连夜便见到了我表兄。”刘十七说得兴奋,语气都加快了许多,“他那里已然呈千人局势,虽也有些心怀不同的人,但我表兄在这叛军中算有威望。我将殿下与我说得利弊都和他细细说了,还好正赶上了时机,自望县起兵后,虽前些日子连续拿下了几州,可后来便推进极为困难,前几日折损了几百人,这些本就是临时拉起的人,这么一来便是大失了军心,我这劝降又来得及时,很快便都同意。”

    “我再三与他们说了,朝廷绝不会要他们的命也不会牵连他们家人,他们才相信了我。”刘十七道,“我表兄孙五正按着殿下事先安排,正悄悄前往邺京,沿途也皆按殿下安排,皆仔细护着,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这些人的命,都托付给殿下了。”

    虞秐升听完,也微微松了口气。

    廊下远远疾步走来一人,待进了,那人对着虞秐升叉手。

    “娘子怎在外面?”

    虞秐升指放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见着阿九手里的卷宗,问:“这是给殿下的?”

    “是。”阿九倒也没任何犹豫,“这是安西才来的军报,兵部抄录了一份发往淮王府。”

    “我拿进去吧。”虞秐升道。

    阿九本愣了愣,待思索了片刻,便将卷宗递给了虞秐升,叉手一礼,便又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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