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

    渡边太一没有明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剧团里的人是同事更是朋友,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连最艰难的时候都是一起扛过来的,彼此的关系早就亲如家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矛盾,不可能有人会下这种狠手。

    而他同样也不觉得市之宫杏会是凶手,毕竟人家一个集团大小姐,免费给他们升级服设道具,跟小春又无冤无仇,根本没理由去杀她。

    逻辑上都说得通常,目前也确实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他们中的某一个人。降谷之前也有问过剧团里的其他人,没有谁提起过山田小春和谁有过矛盾。可如果凶手不出在他们三人中,那就只能指向监控视频里亲自往黄金水壶中倒水的山田小春了。

    但推理讲究的不是一面之词,山田小春是否真的为自杀,同样也需要证据去证明。

    就在此时,鹿岛游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条件反射性低下头后,看见不知道什么时间跑回来的蓝眼睛男孩小声对她说:“那个,大姐姐,我刚刚在演员姐姐的包包里看见了盐酸舍曲林片。”

    虽然工藤新一说得很小声,但放到现在这样安静到窒息的环境中,跟对着所有人说话也没什么区别了。

    渡边太一自然也听见了,但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有点迟钝和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盐酸舍曲林片是……”

    工藤新一瞧了他一眼,回答说:“是抗抑郁的药物。”

    男人愣了愣,再回过神来时,脸上就只剩下全然苦涩的自责与悲恸了:“所以小春她早就……我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颤抖的尾音渐弱,最后连同苦涩的情绪一同被吞咽下去。渡边太一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中,终究还是无法回避情绪的失控。

    工藤新一抿了抿唇,心里也不太好受,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之前在山田小春手提包最里面的隔层翻出这种药物时,他就有在猜测这会不会是一场自杀事件了。跑回来看完了监控也听完了渡边太一的全部解释后,整个事件好似都没有了疑点,所有的证据也几乎都指向了一个结果,一个令人不甚唏嘘的结果。

    压抑的氛围弥漫着,直到女人破碎的哭声打破了这沉重的安静,却也只是无端又平添了几分悲伤。桑岛真澄无力地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表演时女神端庄优雅的姿态,捂着嘴泣不成声。

    鹿岛游却蹙起了眉心——怎么说呢,她其实不太愿意相信山田小春是自杀的。

    伊达航看了眼自己的笔记,等渡边太一情绪稍微过去了一点后,才理智地询问他:“我能问一下你当时站在水壶前是在做什么吗?”

    渡边太一勉强打起精神来,抬起头回复他说:“我只是例行检查道具,看见水壶里有液体觉得奇怪,后来出去问了小春,就在走廊上……”

    微不可察地停顿后,他低下眼:“她确实也说了这是为最后一场的演出效果,我就没太在意,只想顺着她来。”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懊恼后悔了起来:“如果我当时能意识到问题的话……”

    时刻在关注着他的鹿岛游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松田阵平在听见渡边太一前半段话时就去找走廊的监控了,最后调出的视频也证明了他在离开道具室后确实去找了山田小春。又由于摄像头的位置恰好对准了山田小春的背影,也就能看见面对着她讲话的渡边太一的脸,他们还可以从唇语读出他所言非虚,的的确确是去询问了水壶里液体的事情。然后山田小春应该是跟他解释了些什么,男人点了点头示意知道,就继续去忙了。

    几人在调查的时候,渡边太一再次陷入了自怨自艾,桑岛真澄也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鹿岛游看了眼这两个人,对他们说:“我想再去休息室看看。”

    答应她的是伊达航,他“嗯”了声,接着又环视了一圈神色各有各的复杂的警校同期们:“那就都再去确认一下……萩原就留在这里吧。”

    萩原研二没有异议地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在他们几个人中他算是情商比较优秀观察力也突出的,旁边又是两个情绪一个比一个不对劲的嫌疑人,让他留下来确实比较适合。

    工藤新一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跟在鹿岛游身后。他跟着她来到了山田小春的休息室,这个他早就已经调查过的地方,等她合上门后又拽了拽她的衣角:“鹿岛姐姐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嗯,他已经非常自然地从「大姐姐」过渡到「鹿岛姐姐」了。

    鹿岛游很自然地顺着他的力度蹲了下来,那双青草色的眼前平视着男孩的蓝眼睛,有点好奇地反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工藤新一乖乖回答:“因为鹿岛姐姐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相信的样子。”

    鹿岛游沉吟片刻,随后坦然承认:“我确实不相信山田小春会选择死亡。”

    她露出回忆的表情,慢慢对这位小侦探解释说:“我三年多前就见过她,那时候还没有《绿洲》,她也还不是剧团主演。他们剧团在东大模仿表演了一部经典话剧,我很喜欢她的演出效果,就去后台和她接触认识了一下。山田小姐她啊……”

    微微停顿了一瞬后,鹿岛游严肃地竖起四根手指:“我可以用我这么多年和数不清的女孩相处的经验发誓,她绝对是一个非常乐观且坚韧不拔的女孩。”

    看见她这幅充满正经感的模样,工藤新一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鹿岛姐姐这么笃定她的乐观和坚韧吧?

    然后,他听见鹿岛游回以理直气壮的口吻:“没发生什么啊,单纯就是我这么多年和数不清的女孩相处的经验啊。”

    工藤新一:“……”

    这算什么证据啊!鹿岛姐姐你这样做警校生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鹿岛游信心满满的模样,做事最喜欢讲究逻辑与证据的工藤新一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先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鹿岛姐姐来这里是想看什么呢?”

    鹿岛游放下发誓的手,转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目光一瞥就落在梳妆台的水杯上。

    “我在想一件事,如果山田小春要下毒的话,是不是最好直接溶解在自己的杯子里。”

    工藤新一非常敏锐地跟随她的目光一起看向塑料水杯,就是之前视频里出现在山田小春手中的那一个,透明的杯身和蓝色的杯盖。水杯已经空了,但杯壁上还沾着一点分散相对比较均匀的水珠,杯子外面也有一些,看得出来是冲洗干净放在这里的,只是现在还没晾干而已。

    而他之前已经用手帕包着杯盖打开闻过了,此时能直接告诉鹿岛游结果:“这个杯子已经洗过了,里面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鹿岛游点了点头:“嗯,看出来了。”

    但紧接着,她又抛出了一个疑问:“那山田小春为什么要洗杯子呢?”

    工藤新一本来想回答这应该是山田小春出于谨慎心理,怕被朋友误喝毒药才清洗的水杯,哪怕概率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毕竟一些关系好的女孩子确实不太介意互相用对方的杯子。

    但紧接着,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杀显然并不需要特地清扫痕迹,而倘若山田小春只是为了避免别人误喝,那她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控制好份量,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部倒进水壶里呢?

    如果杯子里真的装着毒的话,为什么当时会剩下小半杯水?而如果杯子里真的单纯只是饮用水的话,在水壶里先倒水再现场下毒的行为更是多此一举,还额外承担了风险——万一就恰好有人进来了呢?能提前一个人独自准备好的东西,为什么要去现场配置?

    这些都是没有道理的,一定要去解释的话只会显得牵强,但引入另一种可能性就非常容易理解了:下毒的另有其人,这依旧是一场谋杀。

    而在鹿岛游的视角中,她只看见眼前的男孩瞳孔颤了又颤,表情也变了又变,恍若打翻了的调色盘一样非常精彩,就是让她有点不明所以。

    最后,他的表情终于定格在敬佩上:“是我疏忽了这些细节……”

    并在内心感慨:鹿岛姐姐真不愧是警校的学生啊。

    随后,他又用那种了然的语气期待地反问道:“鹿岛姐姐一定有怀疑的人选了吧,你觉得谁会是真正的凶手呢?”

    虽然这样问了,但工藤新一内心已经有了倾向的答案。凶手必定出在渡边太一和桑岛真澄中间,而这两个人让他来判断的话,他会更倾向于选择桑岛真澄。

    道理也很简单清晰,因为桑岛真澄参与了整次事件最重要的起因。至少监控足以证明,渡边太一起先确实不清楚水壶的事情,这样可操控的空间就小了许多。不过桑岛真澄却是知情的,她说这是山田小春的主动要求,但实际上并无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果他的推理没出意外的话,桑岛真澄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撒谎了——提出装水的人选并不是山田小春,而是她吧。

    想必鹿岛姐姐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然后,他听见鹿岛游语气笃定道:“我怀疑渡边太一。”

    “果然是……哎?”

    “等等,为什么会是渡边太一?”

    工藤新一完全懵了,还在大脑中疯狂回忆分析,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细节。

    然后,他听见鹿岛游理性分析,大胆推理:“因为他作为戏剧演员完全不够格啊,作为剧团团长还没有桑岛真澄演技好,只能演演这种遮住脸的角色,但表现依旧不算出色——啊不过桑岛真澄确实也很厉害啦,我觉得她今天的状态特别好——但渡边太一这种水平怎么看都有问题吧!他就是这么当剧团团长的吗!”

    “所以我刚刚简单推理了一下,觉得他一定是嫉妒山田小春的实力,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她赶出剧团还不够,还对她下了毒手。”

    说着说着还上了情绪,愤愤不平了起来:“真是太可恶了!”

    工藤新一:“?!”

    快住嘴!这根本就不是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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