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不止,如此过去半月,穆湘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杨慕与柳霞的来信。
自柳霞外出游历之后,她每到一处地方,便会给穆湘写信,说她在上一个地方见识了什么,游览了什么,如今又到了哪里。因她行踪不定,穆湘极少回信,若是需要回信,柳霞会在信中说明。
这次她来信,说她已离开苏州,现已抵达杭州。她将她在苏州游赏的园林景致详细说与穆湘,描绘生动,教人恍若置于其间。她又说,杭州景色甚多,她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细细观玩。穆湘一一记下,心想,等有一日,也要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信件里还有一只帕子,上边绣着字,针脚精致,巧夺天工。柳霞说,这里的绣娘手巧得很,她曾看到,帕子上绣的花招来了蝴蝶,引人啧啧称奇。
她看完柳霞的信,将其折好,放到专门装柳霞书信的盒子中,而后拆开杨慕的信。信中开头,便是杨慕在说,他如何如何想念穆湘,然后说起自己外出巡逻的事儿,他说有一次,他们抓到几个偷偷从邻国跑来的人,问他们为何深夜偷来,那几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严问了许久,终是不作回答。后告与邻国守卫,才知那几人是逃犯,一日趁着牢房混乱,打死了狱卒,知在国内已无生机,便偷偷跑来这边。最后,他们将这几名逃犯交还,后事如何,他便无从得知了。
他还说,每次巡逻,他都细细记着周围地势,前几日,他根据收集的信息,因地制宜,加强了边境防御,而且省了不少人力。
他说他很开心,觉得自己干成了一件大事,也想把这份开心传递给她。
“以前,你说起今日救治了哪些病患或是前几日的患者如今已痊愈时,脸上满是神采,我瞧着,满心为你自豪。所以,我把我此刻的心情说与你听,也想你为我感到自豪。”
穆湘将信纸抱于怀中,一时间千般万般心绪涌,却不知从何说起。许久,她放下书信,继续往下看。后面便是一些琐碎的日常,穆湘读着信,都能想到那时杨慕的神情,不觉微微勾起唇角。
话分两头,但表杨慕在一次外出巡境中,不小心伤了腿,只能卧病在床,休养生息。他心中念着,决计不在信中说他受伤之事,教湘妹妹忧心,然天不遂人愿,穆湘此时正跟着孔医师南下采药。
那药极挑生长之处,只在南境几地才得生存,其中一处便是杨慕所在军队戍守的边境。
此药实为一种果实,三十年才结一次。孔医师三十年前曾摘得果实,算来如今又可再采撷一次。穆湘知晓此事,想一同前往,便在一日后晌同孔医师说起此事。孔医师心道,穆湘确实应该多长见识,只在一处,未免有所限制。况且,他也想探知,作为医者,她能吃苦受累到何种地步。一番思索过后,孔医师也就同意了。
过了两日,他们即带上行李往南边去。因路途遥远,穆湘又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穆父穆母放心不下,派了几名身强体壮的府兵一路护卫。
在杨慕卧床一月有余之后,穆湘一行终于抵达。
她出发前,已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杨慕。杨慕早几天收到此信,心道不好,又无可奈何。他计算着她到时的日期,叫人在城门外守着,接到人后带到他这里来。
先前,杨慕是在军营中养病,得知穆湘要来,便求了长官,准他在外休养,一旦痊愈,即刻归营。那长官因杨慕表现良好,又曾立功,加上知晓他未婚妻子要来,便允了他。
果不其然,穆湘一行正好在杨慕所说的那日抵城。守在城门的人瞧着他们的打扮,料想便是从京城来的,于是上前询问道:“各位可是打京城来?”他说话虽带着当地口音,倒也能让外地来的人听得懂。
驾马的车夫瞧着眼前的陌生人,一脸警惕。
那人又道:“我受杨慕杨公子之托,在此等候。他说不日便有一行人自京而来,其中有他的湘妹妹。他还说,接到人后便带到他的住所,不劳各位另行借宿。对了,我这里有他手信一封。”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递与车夫。车夫拿过,给了坐在车厢内的穆湘。
穆湘打开一看,确实是慕哥哥的字迹。她将书信递与孔医师,无声询问。
孔医师看过之后道:“也罢,既然他有心,便依了他罢。”
穆湘于是道:“那麻烦您带路了。”
“好勒。”
那人跳上马车,与车夫并坐指路。不消多时,便到达目的地。
那人下马来,将门口推开,解释道:“杨公子近日受了伤,不便下床迎接,各位且随我来。”
穆湘听闻杨慕受伤,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他在手信中并未提及,只说自己有事在身,不能到城门接她,原是这个缘故。
孔医师见她面上焦急,便道:“你先随他进去吧,我们几人将行李卸下。”
闻言,穆湘便快步跟着那人往杨慕房间走去。走了一会儿,她便远远瞧见房门开着,于是又加快了步伐,行至房门,只见杨慕倚在床上,正翘首盼着,见到穆湘,即展出笑来:“湘妹妹!”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吓得穆湘小跑过去,急道:“莫要乱动,你腿还伤着呢。”
杨慕却笑道:“不打紧。”
穆湘是位医者,见他右腿捆得严实,怎不知他伤得多重。杨慕见她眼底微红,慌道:“你别担心,如今已经好了许多。而且,我见到了你,什么病啊痛啊,也都散了。”
穆湘低头看着他的腿,没说话。杨慕即问道:“那门外的是谁啊?”
穆湘转头去看,门外并没人,忽而反应过来:“是府兵,父亲派了几名,护我与师傅行路。”
杨慕捧起她的脸,左右瞧着,心里软绵绵的。
“湘妹妹,我好想你,日里夜里都在想着你念着你。”
饶是听惯了杨慕直接的表白,穆湘这次听他用深沉的语气说出来,也不觉愣了一瞬,她看着他那双直勾勾盯着她的凤眼,心脏更是不由自主地滞了一拍。
他的眼神实在热烈,穆湘有些承受不住,便想低下头来,奈何脸被他捧着,动弹不得,只好将眼睛错开,左右顾盼间,不觉平添几分羞涩。见状,杨慕心中一股麻意起,再顾不上其他,直直贴过来。
唇瓣触碰的瞬间,似海水拍打岸石,二人心中同时激起千层浪,只听得海水急急涌来,震耳欲聋。许久,海水渐渐退去,二人唇分。
见她双眸半睁水光潋滟,杨慕又是情动,复而在她唇上辗转几回,松开,又轻轻一点,这才依依不舍地结束。
穆湘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杨慕知她害羞,便将她拥进怀中。穆湘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不久听见上方传来笑声,杨慕的胸腔跟着震动,细细的麻意从俩人相贴的地方传到穆湘心底,教她更是羞赧,耳根通红。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许久,直到门口传来孔医师的一声咳嗽。
穆湘忙从杨慕怀中起开。孔医师走进来,瞧了眼杨慕的腿,心中已有判断。
孔医师问他:“你受伤这段时间,行动多有不便,可是有人照料?”
杨慕点点头。“有的,先前在军中,是军医看顾,前几日出来养病,我便雇了一人,也就是今日去接你们的那人,大家都叫他丁四。”
二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孔医师便起身离开。
穆湘又坐回到床边,执起杨慕的手细细瞧着,方才他与孔医师说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手背有伤。她用手去触碰,伤疤斑驳不一,又经月累日地新伤叠旧伤。
她继而摊开他的手掌,依旧是纵横交错的伤印。无论是手掌,亦或是手背的伤,皆不是什么大伤,且都已经好了,只是留了印子,穆湘行医已久,当然清楚这些小伤算不上是伤,只是因伤在了杨慕身上,所以看在她眼里,便成了天大的伤。
杨慕见她不言语,知晓她是在心疼自己,即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皮糙肉厚的,这些都伤不到我。”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其中一道伤疤,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是某次晚巡时刮到的,你别看这条疤挺明显的,但我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回到营里后别人看到我手背有血,我才知道自己手伤了。所以啊,不用担心,我真的不疼。”
饶是他这般轻松说来,穆湘仍有些不是滋味,她只窥见一隅,于是忍不住去想,他这些日子里,是不是还受了许多大小不一的伤。
可她也知,他立志要守山河,往后受的伤只会更多,甚至更深。就如她一样,她治伤治病,日后会遇到更多无力、甚至是生死之事,心中自愧受折磨定是不停,但她不可能因噎废食,他亦是如此。
思及此,她也就释然了,反握住他的手,杨慕当即感觉到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整个人也松了下来。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杨慕因腿上有伤,只坐在房中用餐,穆湘则陪着孔医师在前厅用膳。饭后,孔医师便出了门,意在散步消食,同时逛逛集市,看看能否淘到药材。
而穆湘进了趟杨慕为她准备的房间,复又来到杨慕房间,见他已用完饭,便从旁浣了张帕子与他擦手。白日里久别重逢,心情激动,未能好好话絮,此时天凉气爽,正适合闲谈。
杨慕单手撑着床面,侧着身子面对穆湘,穆湘把包裹放在床上。
“这些是我带来的药膏,有驱虫的,亦有涂抹擦伤等诸如此类外伤的。还有,再过不久便入冬了,晚间寒重,你有时要整夜外出,我便准备了几双袜子,内里十分保暖……”她将包裹里的东西挨个对杨慕说明,这期间,杨慕默不作声,一直盯着她,深深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却一直停在她的脸上。
而后,穆湘同他讲起这一路遇到的风景,杨慕则同她说起这里的秀丽风光和质朴民情……
二人秉烛聊了许久,杨慕见她脸上困意微显,又压下几个哈欠,才不舍地催促道:“你多日赶路,肯定很累了,快些去休息罢。”
穆湘确实困了,于是道:“那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还有,我明日要跟着师傅上山采药,你自己在家中好好休养。”
杨慕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轻柔摩挲。“你放心罢,我自会顾好自己,倒是你,山路多有崎岖,你一定要多加注意。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的安危置于首位,知道了么?”
穆湘淡笑:“我晓得了。”
杨慕瞧着她的脸,心中欢喜得很。“那我便待在这里,等你回来。”
穆湘离了他的床,正走了几步,却被杨慕喊住,她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同你说,今夜好眠。”
“你也是,今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