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

    孟念妹这回不战而胜,却看不出有多高兴。分明现在各种构想他如何在梁惜面前晃,可透过窗子看着屋里畏畏缩缩坐着的梁惜,脚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半步。

    “父亲,想必表叔这一路辛劳,还没歇息好,若要叙旧,还是再过段日子吧?”

    若要同他拌嘴。

    听她这句话,孟念妹松了口气,分明也没累着他,却偏生倦极点头,而后说道:“也不知道月临请柬写得怎么样了,我去瞧瞧她。”

    “好,父亲慢走。”

    到底是客来,主人得招待。孟念妹走了,聂甘棠定然不能晾着梁惜在这里,于是抬步入屋,抱拳行礼道:“表叔。”

    “甘棠,”梁惜看到聂甘棠,局促起身,两只手不自在地在身侧摩挲,“你、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奶酥。”

    “表叔快坐下,您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

    被她摁住肩头坐下,梁惜面上神情更是拘谨,欲言又止好几回,还是说了出来:“甘棠,其实……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是想求表哥,为我找个差事……”

    其实梁惜这次来的目的聂甘棠隐约猜到了,但是他真这么说出来,她还是有些惊讶。

    毕竟表叔与父亲斗了半辈子,从小便水火不容,两人又都是骄傲的性子,即便是穷途末路,也不会向对方低头才对。

    她回过神,便见梁惜泪流不止。

    “实在是、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梁惜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抽噎道,“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麻烦表哥表嫂……我、我什么都能干,我在乡下是做育夫的,你成了亲,日后孕育、看顾孩子,我都能帮上忙。”

    听他后面的话,聂甘棠属实有些尴尬。现在婚还没成,便提起孩子的事了……

    见聂甘棠不说话,梁惜愈发难过:“你留着我,我定然不会吃白食的。”

    “表叔,是乡亲对你做了什么吗?”见他情绪实在不对,聂甘棠开口问道。

    聂甘棠此言一出,本以为会听梁惜一五一十说了,可他嗫喏了一下,恹恹道:“罢了,甘棠,活计的事我再想想办法,不用你与表哥为难了。”

    他不愿多提,聂甘棠也不强求,只是出屋后,便打算安排人回乡查一下。

    正往院外走的时候,聂甘棠碰上聂雁,她正欲行礼,却被聂雁止住,而后听聂雁道:“听说梁惜来了,我不是让月临随便找个地方招待他几天吗,她怎么告诉你父亲了?”

    聂甘棠迟疑了一下,说道:“女儿不知。”

    “这几天你与你妹妹代你父招待他,少让你父亲与他见面。”

    “母亲,是知晓梁表叔的事吗?”聂甘棠问道。

    “他女儿沾了赌瘾,债主听过梁惜与聂家的关系,曾来这里要过钱,不过被我赶出去了。月临同我说的时候我便遣人回去查了,前几天才知他那女儿投河自尽,他为乡亲们所不容,这才来寻我们。你父亲与人为善、心性单纯、秉性纯良、顾念亲缘,万不可让他知道,梁惜心思不纯,恐怕让你父亲吃亏。”

    聂甘棠有些呆滞,缓了许久才确信母亲说的那个人是她亲爹。

    聂雁不满她长久的沉默,蹙眉道:“听到没有?”

    “这个……母亲,我觉得,父亲还是有权知道自己的表弟过得怎样的。况且,即便是我与月临有心拦着,这腿长在父亲身上,嘴长在表叔身上,要让他们碰不着面说不上话,实在是有些难。”

    “那你便拉着你父亲多去添点佩环首饰,他逛多了便顾不上梁惜了。”

    “……好,母亲。”

    若是论出钱,聂雁是真舍得为孟念妹花,下午时便让账房给她拨了一些钱,聂甘棠拿到手数了数,足足够她与月临加起来三个月的零花。

    这还只是让孟念妹逛一日街的钱。

    不过孟念妹倒是个心慈的父亲,和聂甘棠一同出来,自己的饰物没买多少,为聂甘棠买的东西已经堆满了半个马车。

    于是聂甘棠前所未有地虔诚祈愿回家的时候不要碰上母亲。

    好在,军中有事,聂雁不在府中。

    晚上聂雁也没回来,孟念妹便让月临去叫了梁惜一起出来吃饭。人是叫了,但梁惜只让他们先吃着,他一会儿再来。

    一家人吃着的时候,梁惜姗姗来迟,聂甘棠循声看去,只见梁惜手里托着两盘糕点。故而心中警惕,就怕梁惜开口再提先前那事。

    梁惜却什么也没说,尴尬地同聂家人打了招呼后,将糕点放到了桌子一角,而后局促地站在旁边,也不落座。

    还是孟念妹先开了口:“阿惜,站着做什么,快坐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去叫人做。”

    听到孟念妹对他的这个称呼,梁惜有些恍惚,低着头,双手不知所措地在双膝上摩擦,再抬起头时,眼眶便已经红了。

    怕梁惜开口诉苦,聂甘棠连忙站起身扶着梁惜坐到了她的身侧。大抵是做了虾酥的原因,梁惜身上有一股海鲜气味,聂甘棠虽然心感不适,但也不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泪眼婆娑的梁惜却敏锐发现身旁聂甘棠的不对,扭头问道:“甘棠……你不舒服吗?”

    这一句话果然让孟念妹将注意力从梁惜身上转到了聂甘棠身上,他疼这女儿疼到骨头里,一听聂甘棠不好,焦急离座,探身看她的情况。

    聂甘棠本来想说没事的,但这正是个把他们两个分开的好机会,立马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那矫揉造作的表演令一旁的聂月临眉头皱得快要夹死苍蝇。

    嫌弃什么,聂甘棠暗啐,这还不是她为了瞒她心仪师容卿的事惹出来的祸。

    一边心里狠骂聂月临,一边“虚弱”道:“有些头晕反胃,应当是吃坏了东西。”

    “呀!”孟念妹惊慌道,“不会是下午的时候我同你在外头吃的那小摊子不干净吧,我自小吃惯了这些不干净的,你可不能……”

    “父亲大人,”聂甘棠幽幽地看着他,“女儿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

    “那这……”

    “是月临,”聂甘棠目光旁移,“今日她给我吃了点水果。”

    孟念妹的目光立时横向聂月临,聂月临一句“女儿冤枉”都卡喉咙里了,但见聂甘棠也盯着她,最后嗫喏道:“下回女儿注意。”

    “你们两个孩子可真是让我操心。”孟念妹碎碎地念着,转头吩咐人去叫大夫来。兵荒马乱间,谁也没看到梁惜的表情不太对。

    他仔细看着聂甘棠的脸色,又见她只要他靠近便会蹙眉,嗅着自己身上淡淡的腥味若有所思。

    大夫很快就被聂府的家仆请了过来,看着大夫真来了,聂甘棠有些心虚,可是转念一想,她这么闹是为了父亲,母亲回来即便听到她这么闹了一顿,估计面上呵斥两句就过去了。

    这么想着,她坦然将手腕放到了大夫的面前,等待着大夫说她无病无灾。

    可大夫的眉宇越皱越紧,让聂甘棠万分平和的心渐渐紧缩起来。

    “聂小将军这……”大夫启唇,似有难言之隐。

    孟念妹心急如焚:“大夫,您快说她这是怎么了,不必担忧所用药材,即便是天山雪莲,我聂家也一定会拿到。”

    “倒不是药材的问题,”大夫迟疑道,“聂小将军……她……”

    孟念妹愈发担忧,方才被聂甘棠坑了一把的聂月临也正视起来,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环顾四周对屋中的家仆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名门望族对于疾病颇有忌讳,一般不会让家仆听到太多,她猜测是大夫忧心这一点,便顺势屏退了他们。

    梁惜一听也要走,被孟念妹叫住了:“你是我的表弟,你留在这里便好。”

    人一少,大夫就不藏着掖着了,径自对孟念妹行礼道:“……恭喜主君,聂小将军有喜了。”

    这句恭喜说得万分迟疑,毕竟街头巷尾皆知安南将军府的聂小将军不日便要迎娶高门望族师氏的嫡长公子,婚前便被查出有孕,着实不是件好事。

    若孩子是师公子的,未婚先□□,那师公子未免太不矜持、太不守男德。

    若孩子不是,师氏到底也算是贵族,这比婚前在外头养外室还要伤师家面子。

    女子三夫四侍是常态,孩子不是正夫所出也实属正常,但婚前出这样的事,虽然旁人瞧着没什么,但师家定然硌硬坏了。

    聂甘棠犹自惊讶没有说话,还是孟念妹反应快,塞了银子在大夫手里,恳请她千万要保密。

    这事若要瞒下来也是好瞒的,现今也不显怀,待师公子入了府,便瞒下腹中孩子月份,诓他是他之子,这事便就翻了篇了。

    大夫走后,孟念妹便说了他的意思,聂月临却道:“可是初期月份能瞒,那后期月份该怎么办,阿姐满了月份要生产,可在师公子眼里是没有足月的呀!”

    梁惜小声道:“我照顾过许多孕期女子,有些身体康健的女子,孩子在腹中成长快,不足月便能生下来。”

    “可是甘棠若是本身就能不足月生产该怎么办?总不能说她身体康健到孩子在肚子里待了一半时间便能生出来吧?”孟念妹蹙眉道。

    “也不知道阿姐上哪揣了这么个小东西回来,”聂月临嘀嘀咕咕道,“这也太辜负人家师公子了。”

    东乾女子以风流为傲,往往这种事发生后,家里只会商讨如何遮掩过去这件事,而不会追问她到底是哪里惹的风流债。

    但聂雁回来,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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