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我在宫里便一直念着容卿的手艺,这么多年过去,果然精进了不少。”柳璧桑咬下一口点心,细细嚼了咽下,眸子餍足眯起,眼尾勾勒带着稚气的笑意。

    “嫁人之后侍奉岳娘岳爹,家中幼子也颇为喜爱这些东西,是以便做得频繁了些。”师容卿缓缓说道。

    柳璧桑又咽下一口点心,扬眉道:“说起来,你嫁的聂小将军,她待你如何?”

    “她待我很好,”师容卿徐徐道,“在家中时很疼惜我。”

    柳璧桑叹息道:“可惜你们小两口聚少离多,不过好在如今她归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但愿如此,不过女子在外保家卫国,也是她的志向与宏愿。”

    “是是是,所以你在家等她,也是甘之如饴。”柳璧桑开口打趣他。

    两人坐着聊了会家常,而后柳璧桑又拉着师容卿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

    用膳期间,柳璧桑叫住来传膳的宫人,问道:“陛下可用完午膳了?”

    宫人行了一礼后答:“回凤君,陛下刚用完膳,现今已然歇下了。”

    “午膳陛下吃了些什么?”柳璧桑问道。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宫人扳着手指数道:“两筷蜜汁火方、一筷糖醋排骨、三筷烤鸭、三筷溜肉段、三筷羊方藏鱼、两筷肉末豆腐、一盅冰糖雪梨。”

    柳璧桑听后沉吟片刻,道:“今日吃的着实荤腥了些,晚膳做点清淡的,换三道荤菜成素菜……这段时候陛下易患咳疾,若她爱喝便再做冰糖雪梨,若她无可无不可,便让膳房今晚做点银耳木瓜百合羹。”

    宫人听罢迟疑道:“前不久才刚削了荤菜的数量……”

    “听本宫的便是。”柳璧桑叹息道。

    宫人走后,一旁的师容卿开口道:“阿桑兄长,平日还管陛下的膳食吗?”

    “从前便是我一直照料她的饮食,她的身子我最清楚。如今不能时时照看她,只能管管这些。”

    “方才宫人说前不久才削了荤菜数量,可方才宫人报的那些,又全是荤菜……”师容卿踌躇道,“阿桑兄长,莫要怪容卿多言,纵使你与陛下有微时情谊,也不应当明知圣心还要忤逆。”

    “可总不能纵着她的孩童脾气,”柳璧桑轻叹,“不吃菜这怎么行?”

    “陛下已经不小了。”师容卿缄默片刻,说道。

    “是啊,”柳璧桑轻笑,“她已经不小了,成为了一个大姑娘,也成为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可我入宫照料她,便要将一切排到她的安危之后。别的事情我不懂,也管不着,可吃饭这回事,我若能管,还是要管下去的。况且,她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记恨我的。”

    从来便是旁观之人瞧得最是清明,师容卿虽未见过圣颜,可瞧着眼前柳璧桑眼角眉梢盈溢的幸福,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若这样,那便是最好。”终了,师容卿也只能这样同他说道。

    ……

    倒不是说什么归心似箭,只是聂甘棠脚程的确很快。她回京那日,若不是聂雁足够了解她,恐怕聂家宴席都还没有开始摆。

    好在,一切紧锣密鼓安排执行,在她马蹄踏入京中那一刻,聂家的鞭炮适时燃起。

    今日白日是个极好的一天,不必同教书先生学书,也不必同父亲学君子操行,还可以、还可以见到从没见过面的母亲……

    聂云霄小手抓着梁惜的无名指与小指,跟在师容卿与姥姥姥爷身后,乌亮的眸子里既紧张又期待。

    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勒马停在府门口,翻身下马后,对着两位高堂便是跪拜之礼。

    梁惜晃了晃聂云霄的小胳膊,轻声道:“小公子,瞧,这边是你的母亲,咱们聂府的少将军。”

    师容卿听后,不动声色将小家伙摁着肩膀推到了身前。

    同双亲见过礼之后的聂甘棠目光向一侧移去,瞧见了师容卿,刚想道句辛苦,却见他身前立着个小豆丁,软乎乎的目光呆呆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瞧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聂甘棠的目光下斜与他对视,似乎也在思考小家伙的身份。

    而后,师容卿的清冷声音淡淡响起:“云霄,快见过母亲。”

    “母亲……”聂云霄的肩膀被师容卿推了一下,那力道轻微到只是提示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咽了咽口水,一边动着小脑袋复习先生教过的礼仪,一边准备抬步向前走去。

    可瞬间,他的身子便腾空而起——他被这个他该叫做“母亲”的女子伸臂抱起,小脸蛋立时和她的侧脸贴到了一处。

    母亲的怀抱……

    聂云霄勾住她的脖颈,小脸偷偷蹭了蹭聂甘棠的脸,心底蒸腾起难以言明的蜜意。

    “小团子,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呀!”

    聂云霄笑意骤然僵在了脸上。

    小团子……小团子是谁?母亲认错人了?母亲……母亲除了他还有别的小孩子?

    天马行空的想象一时间充斥了小家伙的大脑,勾住母亲脖子的小手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直到姥姥冷着脸问道:“蠢货,小团子是在叫谁?”

    “他啊,小名不是小团子吗?”聂甘棠不明所以道。

    “你儿子小名叫元宵,还是你自个儿起的,”聂雁冷声道,“赶紧倒倒你脑子里的水,回家吃饭。”

    “啊?”聂甘棠眼底闪过尴尬,而后颠了颠怀里的聂云霄,说道,“小元宵?”

    聂云霄委屈地点了点头。

    聂甘棠轻咳了几声,趁着聂雁转身,偷偷说道,“小团子可比小元宵好听多了,是不是?”

    聂云霄只好又委屈地点了点头。

    “那以后娘亲就叫你小团子了好不好?”聂甘棠哄道。

    聂云霄刚想继续委屈点头,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聂甘棠方才的话,小脸一瞬间染上绯云。

    娘亲……从前只听别家小孩子这般叫过他们的母亲,听起来也的确比“母亲”更为亲昵,可在家中,父亲没教过他这个叫法……

    原来他也可以叫母亲为娘亲吗?

    小小的一颗心被莫名塞得满满的,他再度凑近,蹭了蹭聂甘棠的脸。

    “好呀,娘亲。”

    ……

    回来的娘亲和聂云霄想象中的母亲很不一样。

    想象中的母亲有像姥姥一样的脸,不苟言笑,只会对父亲展露笑容,给予父亲独有的宠爱。

    想象中的母亲有和父亲一样的性子,会监督他的功课,会在每日晚上抽背他今日所学,甚至还要比父亲更严厉一些。

    想象中的母亲还有比小姨一样的见识,谈吐非凡,腹有诗书。

    可如今的娘亲一直是暖风和煦的笑,饭桌上好吃的肉肉都夹给他,吃饱了饭还要带他出去玩,看起来不像要检查他的功课。

    虽然,出去玩的计划被父亲以“男子不该夜里出行”为由否决。

    嗯,娘亲听了父亲的话,和想象的一样,她很爱他。

    照顾了夫郎的情绪,聂甘棠又蹲下身看着聂云霄道:“晚上出去玩不好,那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可是,可是明日要同父亲学香道。”聂云霄抠着食指,紧张道。

    “无妨,你母亲刚回来,这几日你陪你母亲便是。”师容卿轻声道。

    好哦!

    聂云霄心下雀跃,但面上还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板一眼向师容卿行了礼,说道:“谢过父亲。”

    聂甘棠揉了揉聂云霄的小脑袋,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月临那丫头呢?我回来她还在宫里忙呢?晚饭都不回家吃。”

    “妻妹不在宫中,”师容卿开口道,“她去了周夫郎办的赏花宴。”

    “我回来她去赏——”聂甘棠顿住,问道,“父亲让她去的?”

    “是,宴席皆是适龄女郎与郎君,岳爹想着让她去瞧瞧有没有心怡的男子。”

    “我只以为是她这么多年没在家书中写婚嫁之事,原来她这些年都一直没娶夫?”

    “妻妹是朝中新秀,前途无量,心性谈吐才能皆是上乘,眼界高也实属正常。”师容卿淡淡道。

    聂甘棠看着师容卿,心道不然。

    虽然她以自身经验来看不太可能,可心底还是不由自主产生了一个想法。

    聂月临有心心念念的人,而这个人,她娶不了。

    “妻主,怎么了?”师容卿发觉她不说话了,抬睫看向她,才发现她直勾勾盯着他,但不知道出神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聂甘棠状若无意问道,“这些年你一个人照顾聂家,辛苦了。聂月临那丫头指定在那混吃,忙也不见得帮吧?”

    “妻妹忙于政事,家务之事,本就不用她涉足。”师容卿从容道。

    嗯?和她想的不一样,难道没有帮他吗?

    聂甘棠不死心,又道:“这丫头毛病可多,平日你多担待。”

    师容卿面无表情,刚想说场面话应对,两人之间却横来一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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