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

    冬寒未退,这几日又多是阴雨缠绵,屋外的空气万般湿冷,柳璧桑畏寒,故而这几日都不怎么愿意出门。

    诚然,哪怕外头是晴空万里,比起出去遛弯儿,他还是更愿意留在寝宫中自娱。如今的春雨冷冽,不过是驳了旁人相邀的推辞。

    师容卿到时,柳璧桑正在殿中守着一个陶制的小炉,炉旁的小几上摆着花红柳绿的小碟子。师容卿上前见礼,垂睫时才看清那上面都是些什么小玩意儿。

    茶叶、果脯、鲜奶……还有一个小盅里装着绵白的糖粒。

    单看这些配料,喉咙都腻得慌了。

    师容卿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柳璧桑浅笑扶起他:“容卿,快坐,前几日我得了个新的茶方,你可有口福了。”

    师容卿抚平身上因见礼而生的衣褶,坐到了柳璧桑的后侧方,温吞道:“凤君好雅兴,哪里来的方子,见这配料倒是新奇。”

    “我阿姊在北地为我求来的,听闻这茶饮不似一般茶水苦涩,既有茶的清香,又有牛乳的醇厚。加盐与香料则为咸口,加果脯与蔗糖则为甜口。”

    柳璧桑眉眼盈盈地说着,而后一拍额角,道:“我今日只备了做甜口的配料!皎月!快去膳房取一份盐和香料!”

    师容卿止住他道:“不必了,甜口便好。”

    “也成,下回你再来,可要提前知会我,我为你熬一炉咸口的尝尝鲜。”

    说着,柳璧桑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瞧我这脑子,你家妻主在北地驻守那么多年头,应当什么北地新奇的吃食都带回来给你吃过了罢,我竟还在这乱献宝。好弟弟,快告诉我,这茶乳味道如何?”

    这一发问,师容卿便僵在了原处,神思也不在此处待着了。

    自那日聂甘棠与聂云霄出府,除却回来了两个替身,便再无音信。虽说早知聂家谋划,但切实地发生在眼前,着实让他焦躁难安。

    就算他家妻主是武功盖世的英豪,可带着一个幼小又养尊处优的小男孩,与砍去半边手脚何异?

    思及念及,他心中愈发担忧,愁上眉头。

    柳璧桑在一旁瞧着,愈发心悸,目光时不时往那咕噜噜烧着的小炉上瞥。

    看容卿这表情……这、这、这瞧起来味道实是不怎样啊!

    他见师容卿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开始思索如何尴尬不失礼仪地取消这次品尝。

    装作不小心一脚把炉子踢翻可以吗?

    不成不成不成,今日穿的衣料可是陛下送的,刚从制衣司裁好送来,他才穿了一回。且不说会不会勾着炭火烧坏,即便是蹭了脏污,他也要心疼死了。

    一会儿故意煮糊了言说不能再饮用了?

    不成不成不成,容卿那小子表面看着温敦,心眼可顶十个他。平素不理旁人心机是容卿懒得搭理,今日他若演这么一场,在容卿眼里,跟东西跳梁的狸牲有何区分。丢丑事小,若让容卿以为他故意不分他饮用,那真是冤大了。

    思索了五六个法子,末了都是千万个不成。

    到了最后,连神游的师容卿都回过神来了,他还在琢磨如何体面地给师容卿台阶下。

    “抱歉,凤君,方才你说什么?”师容卿问道。

    “没什……”柳璧桑下意识开口遮掩,心觉不对,又问,“我方才没说话呀!”

    “……”师容卿抿唇,鼻腔舒出长气,可算是有了精神,而后道,“臣夫脑钝,因凤君之言走了神,故问了瞎话。方才的问题是……这茶饮味道如何?”

    神思恍惚的师容卿着实少见,柳璧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臣夫没有尝过……今日在凤君殿中,这是头一遭。”师容卿斟酌道。

    “竟没尝过?”柳璧桑讶异捂唇,而后拍拍他的肩背,安慰道,“她们行军沙场的女子,心思大抵比旁人都要钝一些,许是那么多年,她在北地吃惯了,便也没想着是多新奇的玩意儿,故而没给你们带……或是这茶饮味道本就不好,她就没给你带的道理了。

    “真甘假醇,今日试试便好了。”柳璧桑挽起袖子,眸光晶亮地看向他。

    ……

    垂珠帘帐被人挑起复又放下,噼里啪啦犹如玉珠落盘,来人到了坐在案边的帝王身侧附耳说着什么,年少的帝王批阅奏疏的朱笔未停,略一颔首,便将人遣下了。

    她低头批着奏疏,不多时,便似有所感,抬头对上了榻上半倚的男人的目光。

    面上的寒雪霎时消融,她浅笑道:“怎么了?吵醒你了?”

    “午时小憩本就睡不深,陛下莫要同那小宫人计较。”

    榻上的男人在榻上坐正,披在身上的锦被层层堆叠至他的腰身,午后日光透过时,劲瘦的腰在雪白亵衣的遮掩下,勾勒出似现非现的曲线。

    猫儿般慵懒地赤足下地,他偎到了少女的怀里。

    眼角眉梢写着四个字“蓝颜祸水”。

    钟菀兰笑着看她豢养的金丝雀扑到她怀里,嘴里如是嘀咕了一句“祸水”,便咬住了陆贵君的唇,两人蜜里调油了一阵儿才分开。

    陆贵君气喘吁吁地将手撑在她的肩头,小声应道:“都是陛下惯的。”

    “你若有兰心蕙质之心,也该像史书留名的贤夫一样,劝朕少纵情欢爱,多理朝政。”

    “那些人心有大爱,臣侍只是小男子,仿不来。”陆贵君勾扯着钟菀兰的衣带,低声道。

    “好一个小男子。”

    钟菀兰的手不轻不重抚上他的腰身,那里是他极为敏感的一处,但钟菀兰却很是喜欢,往往情到浓处愈发不肯释手,惹得他哀求着告饶,才肯放过他。

    这会儿自然是不例外,他扭腰与她笑闹,一时不慎翻了身,正对着放置着折子的书案上趴了过去。

    而后,他便利索地从钟菀兰身上跃了下去,闭着双眼伏跪在地,告罪道:“臣侍莽撞,陛下恕罪。”

    “胡闹而已,你怕什么?”钟菀兰俯身伸手将他搀起,他却闭着双眼不敢再进一步了。

    “方才臣侍没有瞧见折子上的东西……”陆贵君颤声道。

    “朕知道。”

    “臣侍也不是有意……”

    “朕也知道。”

    陆贵君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了。

    钟菀兰拉了拉他的手,使了力把他又卷进怀里,柔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说得是不让后宫中人多口舌、妄议政事,哪是连折子都不允你看?”

    “臣侍总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他颤着声音说道。

    “方才还猖狂地赖朕惯着你,”钟菀兰掐了掐他的鼻尖,调笑道,“这会儿又这般恭谨。”

    “陛下莫要再拿臣侍开玩笑了,”少男脸吓得苍白,双手搭在帝王的肩头,只是松松地搭着,指骨却紧绷到发白,“这看不得的东西,臣侍就是看不得。”

    “若朕偏要你看呢?”钟菀兰面上笑容不减,声音却好似降了温度,“这是圣命。”

    这话可不是他再缠两句便能摆脱的了。

    指骨上的苍白逐渐蔓延到脸上,眼泪坠在上头将落不落,像是院外打湿的玉兰花的雨。

    钟菀兰将放在案上展开的折子拿到了他的怀里。

    陆贵君的双手从钟菀兰的肩头滑下,整个人也在她膝上坐正,身姿比在家中受男学时还要直,急促着呼吸看了两眼,便舒了长气,合上折子掉了眼泪:“陛下就会吓我。”

    那折子上稀里哗啦写了一串祝词,祝东乾、祝陛下、祝江山,八方神仙被那官请了个遍,就差敲开自家祖坟同老祖宗要个给陛下的保佑了。总之,罗里吧嗦一点正事没提,尽是谄媚之词。

    “看见了什么?”钟菀兰亲了亲他被汗浸湿的鬓角。

    “瞧见了……百姓对陛下的敬爱。”陆贵君收拾慌乱的情绪,端正地回答道。

    钟菀兰“扑哧”一声笑开,点点他的眉心,说道:“你怎么也捡好听的同朕说?”

    “您这看得无聊,”发觉危机解除的陆贵君又软在了他的怀里,蹭了蹭,说道,“便拿臣侍开涮了。”

    “直到朕想告诉你什么吗?”钟菀兰与他额抵额,问道。

    “求陛下明示。”

    “朕想告诉你,不要把朕与朕周身的一切看做洪水猛兽。朕知你懂分寸,是京中一等一的好儿郎。朕的偏爱让你受了人指摘,但你不必行事皆如履薄冰。你要知晓,被朕喜爱,不是你的错。往后,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丢了你多余的想法,可记得了?”

    看着陆贵君在她怀中点头,这才放过了他。

    那些话中听得很,换个没脑子的就相信她是真要把人宠到无法无天了。陆贵君自省不是太聪明的人,但也知道若是自己蠢钝,也不会被陛下所钟爱。

    上面的话字字用心,听得人也字字动心,可划了重点的,也无非那句“朕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圣上要你做的,你不得推拒。

    圣上没说要你做的,你不得由着自己的心思来,也不能妄自揣度圣心。

    你是圣上养的猫儿狗儿,供她高兴时摸摸毛,得她应允在她书案上摁几朵小梅花。

    若是圣上只让你过来,你却擅自上去跑跑跳跳……

    那爱宠便要变成死猫烂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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