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妈妈。”

    “好，要多参加点比赛。”

    “知道了，妈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我这边进展的挺顺利，之前我预计要一年才能赶过去陪你，实际应该不用那么久，我就能过去了。”

    “…好。”

    这通电话硬生生斩断了于音左的放松心情。她的人生好像不能有一刻的喘息时间，如果松懈了一刻，那就是罪恶不赦。

    青春期正是敏感叛逆的时候，于音左并不觉得自己会冲动地要用大喊大叫来让妈妈做出改变。只是她会质疑自己，觉得自己为什么没有极佳的天赋，这样就能毫不费力地活着，就能满足那位成天要把自己女儿培养成世界第一小提琴手的于女士的期待了。

    可是，总会有人是比自己优秀的不是吗？对比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

    晚会的快乐悄悄地在这里戛然而止。里头的喧闹与快乐，和这里的死寂产生了她所讨厌的比对。

    最近这两个夜晚，于音左都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来这所学校，她一定会觉得人生只剩下小提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她来到了这里，这里的人自信阳光，每个人都在享受他们自己的人生，活的好不匆忙。见识了另一种活法，自己的心难免会产生动摇。

    “音左。”

    于音左的肩膀上被人披上了一件西装，她回头看向来人。

    “小心着凉。”

    程效朗不知道站在她后面看了她多久。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生，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长的很符合他审美上的好看，短短几次接触，她就让自己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她既有摆在明面上的安静，又有轻易可以探寻的灵动，既有一种柔顺的平易近人，又有一种强烈的不可靠近的疏离。

    就连她刚刚打电话的模样，都让人想要靠近。

    “谢谢。”于音左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不知道程效朗有没有听到她打电话的内容，无论如何，这让她有种秘密被发现的感觉。

    “你是在和妈妈打电话吗？”程效朗挑起话题。

    “是…”于音左不想多说。

    “真好，我妈从没关心过我。”程效朗调笑起自己。

    于音左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俩人没有再说话。于音左猜测程效朗的父母应该很忙，没有什么空管他。这么看来，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不同却又相同。

    微凉的夜，即便谁都没有先开口，他们却像认识很久的老友，没有交谈，一起静静地享受夜色。

    *

    正式进入课程学习后，时间的秒针飞快转动，日子也越跑越快，不知不觉她就已经入学一年了。

    快临近这一学期期末的时候，于音左还去接了于华爱女士。她没有告诉她的妈妈自己要去接她，她本想来一个她从这学的“surprise”（惊喜），于华爱女士见到她时，却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头。

    于音左默默地接过妈妈的行李，掩盖住心里的失望，先她一步走了。

    在她妈妈的严密督促下，于音左过的更加没有一点私人时间。之前她本来还会有偶尔去赴芙妮、程效朗约的时间，现在都没了。

    亲爱的母上大人一直想要看她这学期的学习成果，期末考试就在今天，她被叮嘱了无数次好好考。

    准备进入考场的于音左手紧张地发抖，她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暗示，这首G大调小提琴奏鸣曲K301，自己练了那么多次，就算真的紧张，手也会有肌肉记忆，不会让自己出错。

    “20号，于音左。”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来了，于音左深呼了一口气，扬起了头，面带微笑走了进去。

    老师们让她直接开始。于音左摆好姿势，缓缓地拉起了琴弓。这首曲子其实是要有钢琴伴奏的，此刻只能独奏的于音左深知自己一旦有什么错误就会被无限放大。

    这群老师无不是最顶尖的小提琴手。几双锐利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于音左心咚咚地响动着，快要跳出来。

    不幸地是，于音左不小心拉错了一个音，虽然后面她尽力地去完整地完成这首曲子，她也不再游刃有余。

    最后，她没敢抬起头来看老师的表情。

    “音左，你知道，我觉得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小提琴手，这点绝对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一位长满着胡子、具有鹰钩鼻的男子开口，“但是，你今天的表现远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你知道吗，弹错一个音符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你好像就被困在那里了。我一直都秉持着一个观点，人不是机器，人弹琴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错，不过，你就是错它个一次又怎么样呢？重要的是你要引起你观众的共鸣。”

    他似乎还没说够，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大串：“今天好多人选了这首曲子，我去当赛事评委的时候，那些小孩也都爱选这首，你选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只是常规地弹，是不够出彩的…”

    于音左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说实话，她在她故乡的那个小镇里，一直是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那时候的她因为心里有底气，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可是在这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她那份引以为傲的底气荡然无存，人真的可以凭借不充分的实力就充满自信、削去所谓的紧张吗？

    “谢谢老师，我知道了。”于音左接过给她的评分表。

    她会难过，但从来没想过放弃。于音左比想象中更坚强。

    只是于音左天真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她偶尔的失败。

    回家后，她的妈妈拿着她的评分表就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我问你，这一年，我有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你？”于华爱双手抱肘，仿佛于音左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对不起妈妈，我会更加努力的。”

    又有谁是天生面对这样的指责就能如此自然的道歉呢？最初的于音左会不解，会难过。不就是一次考试吗？真的值得妈妈来一场那么严厉的责骂吗？现在的于音左再也不会吵着闹着要一个理由，只会在心里默默消化。

    啪，清晰的巴掌声皮球爆炸搬打在空中，于音左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亲爱的妈妈。

    “妈妈…？”

    “你要知道，我为了你在这里读书，第一次用那个死人的钱。”于华爱真的生气至极，她大叫着，“我的女儿不能比谁的儿子差，不应该比任何人差。学了一年还学成这个鬼样子，你真的有认真学吗？想当年我…”

    “妈妈…求你…你别这样子。”长的极致优雅的精英女士割裂地在自己女儿面前发疯般地大喊大叫，于音左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害怕。

    眼前的这位女子没有收手，她好像想要再给自己的女儿一巴掌，于音左巴巴地往后退，不小心摔倒了地上，她本能地坐着往后移。

    随着女人的逼近，终于她受不了了，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母亲会变成这样子？

    于音左再也听不见身后母亲的狂叫，她跑到漆黑的外头。跑到一半，她才发现自己的小提琴包还在背上，多么荒唐的一晚。

    跑出来没多久的于音左就有点害怕了，大家都说，在这里，晚上最好别出门。现在这附近也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周围那些绿植缠绕着，早上那样充满自然活力的生物，现在都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更为糟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脚下这片地方，是一个泥地，面前对着的是一个大湖泊，远处的灯光照射在湖泊上泛起层层波澜的水光。

    余英右从于音左跑出门就一直跟着她，他的心里和她一样有着难受的感觉。

    其一是，于音左的妈妈长的和他亲爱的母上大人一模一样。

    其二是，他自从从于音左身体里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谁懂啊，本来看着长的很像自己妈妈的人发疯就已经感觉又奇怪又愤怒的，再想到自己的系统任务完不成就不能回家，他整个人就更悲伤了。

    余英右看着于音左对着湖发呆，想着自己要不跳河算了，他一个箭步跳下去，我艹，诶嘿，虚晃一枪，居然美美浮在湖面上。他咬牙切齿的脸皱得都可以装下一辆卡车了。

    不过当他下意识地叹气的时候，一阵琴声堵住了他下一步动作，余英右从水里坐了起来，看到于音左在岸上忘我地拉着期末考试的那首曲子。

    这算是余英右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音乐的奥妙。那种琴弦声直冲颅顶的快感将他慢慢淹没。

    于音左是在哭吗？

    原来这个女孩在用眼泪和琴声沉默地宣泄情感。余英右同样默默地看着她，这明明不是一首算得上悲调的歌曲，他偏偏从这个女孩的琴声中听到了各种悲伤。

    想想看，如果他是从小单亲的于音左，今天在面对这样难堪的场景会不会更加受不了？

    他觉得命运让他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其安排的。

    音左…

    命运是不是刻意要我见到你、接触你、保护你？我有种感觉，要是有前世，我或许是你的哥哥吧。

    余英右心情复杂地从水里站了起来。

    那边相对着的俩人思绪各异，这里的暗处无声地停着一辆车。

    程效朗原本要去一场他们家企业举办的活动宴会，车没开了多久，就遇到了独自走在街道上的于音左。

    她看起来很难过，不知怎的，程效朗心下慌乱了一下，他让司机跟上去。

    他看着她在湖边发呆，他看着她弹起小提琴，时间竟过的如此快，他第一次爽了别人的约。

    只是，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有种只要风轻轻一吹，她就会灰飞烟灭的感觉。

    程效朗想不通，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他最终没有下车。他知道，一个人狼狈的时候最不想遇到熟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于音左终于平复下心情，起身打算回家。她走出去绕了圈，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标，按照地标指示，缓缓向前走。

    微风拂过她的发，她停下脚步。于音左这才惊觉，她的背后好像一直有一辆车的声音。

    她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呼吸加重。此刻再径直向前走五百米就到她妈妈租的公寓了，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现，继续往前走，突然背着小提琴狂奔了起来。

    背后的车没再跟上来，反而打开了车灯，为她照亮回家的路。

    于音左大口喘着气，奇怪地往回看，她看不太清，隐隐约约看见车尾数是7。

    原来只是在担心她的独自一人吗？

    总之，她会记住这善意，她一边后退一边朝那辆车微微鞠躬。

    风把她的裙子吹向车的方向，程效朗故意埋在驾驶座背上的头微微抖动，他是在笑这女孩善良可爱，也是在笑自己加速跳动的心。

    被塞了一口狗粮的余英右，这次没有任何埋怨的感觉，他反倒有点欣慰，男女主真的是在互相爱着，在不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呢，也不想再执着于完成系统的任务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要多多了解这个“妹妹”！

    “妈妈。”于音左打开家里的门。

    “你还知道回来。”于华爱看都没看她。

    “嗯。”

    “回来了，就回去研究你的琴谱去。”于华爱丢给她那张用胶带粘起来的评价表，“老师说你弹的太机械了，快进房间研究一下。”

    “知道了妈妈。”于音左推开房门。

    “诶，音左，你会怪妈妈打了你吗？”于华爱叫住她。

    于音左顿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妈妈，你说过的，再怎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要练琴了…”

    没有得到回复，于音左就反锁了门。一墙两隔，隔开的不仅仅是年轮，更是背道而驰的性格与观念。

    于华爱在沙发上抽着烟，她不止一次地想，音左要是是个男孩就好了，他们家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自己也不会固执地要她出人头地。

    人就是贱，想一套，做一套。烟都抽光了，她也没有挪动过位置，她很累，这样的日子又要过到什么时候？

    如果那个死人是真的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