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权

    第十七章

    芷荷与翠白都是老夫人的人,自然猜到是卢氏在背后操纵,“我们还是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吧。”

    老夫人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一直都知道卢氏手脚不干净,便想借陆云舒架空卢氏手里最后一点权力。

    陆云舒又岂会不明白,反正都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她也默许了此事,回府后连夜对账,的确发现诸多端倪,逐一圈了出来,让翠白去心远堂传话。

    次日一早陆云舒捧着账本去请安时,卢氏与汝宁侯,甚至裴绍行都在。

    陆云舒刚要行礼,被老夫人叫了过去,“这些虚礼就免了,说正事吧。”

    看见陆云舒拿着账本进来时,卢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听老夫人如是说,脸上更是藏不住的慌张。

    汝宁侯还不知事关卢氏,好奇地问,“母亲,今儿个特意把我们都叫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吗?”

    “没什么要吩咐的,只是对个账。”老夫人端起茶盏轻啜了口,看向卢氏,“云舒昨日代替老身去了趟东街,奇怪的是,东街十三家店铺只开一家,更荒唐的是,布庄的账居然做的一塌糊涂!”

    卢氏一个哆嗦,眼神在几人之间乱瞟,企图寻个人解围,汝宁侯怎会不知,按下她走到老夫人跟前,“母亲,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陆云舒便将昨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顺带将绣娘的事提了一嘴,卢氏立时跳起来大骂,“你胡说!我每个月都按时拨了银钱,怎么可能少?那绣娘说不准就是过来讹人的!”

    “诚如母亲所说,您每个月都按时拨了绣娘与小厮们的工钱,那这账上应该有记录才是,可我昨夜核算了两遍,进出皆对不上,去岁光一个布庄就亏空足足两千四百五十二两,而这笔银钱公中也补贴了,可布庄账上却无记录,算下来一直在亏损中,今年到现在,仅仅四个月,又欠下了八百七十六两未还。”

    布庄的刘掌柜是卢氏亲信,卢氏自然不会怀疑,便断定是陆云舒胡诌,“你胡说,做生意有亏有赚都是正常的,去岁那两千多两我也知情,怎么就对不上了?”

    老夫人扶额摇头,汝宁侯看不下去,提醒她,“你真是蠢呐!云舒的意思是,你被刘掌柜做的假账骗了!”

    “不可能!”卢氏斩钉截铁,“他们都是我娘家带来的亲信,绝不可能欺瞒于我,一定是陆云舒算错了!”

    卢氏抢过账本一一翻过,脸色逐渐灰白,到最后,说话时嘴唇都是颤抖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陆云舒淡淡一笑,“母亲,这两年其实你从来没仔细对过账吧。”布庄的账本与府里的公账根本对不上,府里每次拨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到了布庄却变成一次又一次的亏空,刘掌柜敢做的如此明目张胆,无非是仗着卢氏信任。

    前些年卢氏每年都会核算一遍,基本没有错漏,直至前年一场大雨泡花了账本不说,还给布庄造成重大损失,其中许多账目卢氏记不清,全靠刘掌柜报个数过来,她便做主从公中拨出银两。

    大概是尝到了一次甜头,往后卢氏学会偷懒,刘掌柜也学会做假账,一来二去,年年亏空,年年补贴,全进了刘掌柜的腰包。

    在老夫人与汝宁侯鹰隼般的目光下,卢氏额上沁出一层冷汗,随即扑通跪在老夫人面前,“母亲,这一切我都不知情啊!没想到刘掌柜他们居然如此欺上瞒下,一切都是媳妇的错,还请母亲责罚!”

    她重重磕了几个头,哭得涕泪交加。

    到底夫妻一场,汝宁侯也跪下来求情,“母亲,这次不仅是卢氏的错,也有儿子的错,都怪儿子太过纵容,母亲要罚,便连儿子一并罚了吧。”

    卢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又低下头,惴惴不安。

    老夫人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还是看在汝宁侯的面子上,大事化小,“这两年从公中拨出的钱尽数追回,此事便让它过去,从今往后,东街十三铺交由云舒打理。”

    纵使卢氏心有不甘,也不敢忤逆,忙点头应是,汝宁侯则用胳膊肘撞了下她,“还有金印,交出来。”

    东街十三铺大小事定夺后,都需以金印为证,陆云舒只有掌握了这枚金印,才算真正掌控了东街的产业。卢氏原本不想提,想把金印留在自己手里,如此一来她还能插手东街的事。

    “犹豫什么呢?交出来啊!”汝宁侯不耐烦的催促,卢氏瞪了他一样,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金印呈上。

    芷荷接过后,又转交给陆云舒,陆云舒捧着金印,却没有雀跃欢喜之意。

    裴绍行知道她昨晚忙了一个通宵,没想到居然是这一手,卢氏是自己母亲,纵使有不周到之处,也不该被她一个晚辈弄得脸面全无。

    裴绍行走上前,“祖母,云舒过门还不到半个月,如此轻易把东街十三铺交给她,是不是草率了些,好歹母亲也是侯府老人了……”

    “这与时间资历无甚关系。”老夫人知道他孝心一片,不忍自己母亲被陆云舒压过一头,可有些人终究不是做当家主母的料子。

    “云舒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出身低,聪明才智绝不在你之下,老身相信,她嫁进侯府的第一天就想着与侯府共存亡,这样的人,才会把侯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之所以选择陆云舒而非陆云裳,就是因为陆云裳有父母宠爱,有兄长相护,而陆云舒什么都没有。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侯府,没有退路。

    而卢氏出身望族,众星捧月,也正因如此,她事事都先考虑卢家多一些,若有朝一日侯府落难,她只会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这一切旁人看不出来,裴绍行也该明白才是,可他对陆云舒心存偏见,还想劝,被老夫人挥退,“好了,就这么定,你们都退下吧,云舒过来扶我,咱们去花园里走走。”

    汝宁侯与卢氏先行离开,而裴绍行临走时又看了眼陆云舒,眼神中不乏警告之意,前两日的温情荡然无存。

    陆云舒根本不在乎,直接无视他,起身往老夫人身边去。

    两人最后的眼神交锋被老夫人看在眼里,走出心远堂后,叹了口气,“行哥儿性子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他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替他母亲不平罢了。”

    “我知道。”陆云舒知道他间歇性抽风。

    老夫人格外满意她的乖巧懂事,“账本的事,若说卢氏毫不知情,鬼都不信,不过她呀,虽逞强好胜了些,也不是坏人,只是嫁过来二十多年与未出阁时落差太大。”

    “说实话,咱们也的确亏欠了她,所以这些年她拿着侯府的钱补贴娘家,老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不过如今的形式,由不得她任性胡来了。”

    老夫人推心置腹,陆云舒也明白现在处境艰难,需要她出面做个坏人,“我会尽力的。”老夫人猜的不错,她除了侯府,暂时没有退路,不管老夫人提出什么要求,为了好好活下去,她都会答应。

    老夫人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抚,“老身没有看错人,你是个好的,侯府绝不会亏待你,往后东街十三铺的营收,你自个儿留两成做体己钱,不必上交了。”

    听到钱,陆云舒眸子一下就亮了,对着老夫人又是一礼,“谢老夫人厚爱。”

    管侯府将来会遇到什么呢,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陪老夫人散过心,陆云舒便欢欢喜喜地回栖云阁了,刚进门,就被翠白告知裴绍行出门去了。

    “哦,知道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心里却纳闷。

    裴绍行在不在房里,有没有出去,似乎没什么必要告诉她吧。

    翠白轻咳了声,“是公子吩咐的,若是您回来了,就这么跟你说一声,另外,他今夜有事,不回栖云阁。”

    陆云舒嗯了声,回屋睡觉,只剩翠白与芷荷面面相觑。

    芷荷一脸尴尬,“那个……公子是不是说,叫你把话带到之后,去孟府禀报一声?”

    翠白领了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嘴上叫苦不迭,“公子有什么话直接跟少夫人说不就好了,非得叫我夹在中间传话,估计一会儿公子知道少夫人的态度后,又要不高兴了。”

    为免触霉头,到了孟府,她把阮生叫来,同阮生耳语几句后便走。

    阮生挠挠头,到了裴绍行跟前,一五一十道:“翠白姑娘说,少夫人知道您今晚不回去后,就说了四个字。”

    裴绍行正在喝喜酒,闻言抬头,“哪四个字?”

    阮生:“哦,知道了。”

    裴绍行一愣,“没了?”

    阮生想了会儿,老实巴交地说,“还有……嗯。”

    与裴绍行同桌宴饮的方青阳探过头去,“什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裴绍行深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低头继续吃菜。

    “嘁,”方青阳撇撇嘴,“一个个娶妻之后都变了,以前咱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秘密……还有那孟千帆,等会儿他来了定把他灌醉不可!”

    明明都说好了一辈子不娶妻,结果裴绍行瞒着他们偷偷成亲,孟千帆紧跟着又与李家娘子看对了眼,难怪上回在红袖招时孟千帆会跟他们吵起来,原来早就有了想娶妻的念头。

    兄弟三个,两个都成了亲,只剩方青阳一个孤家寡人,他当然不平衡,等孟千帆拜完堂,生拉硬拽把人拖过来,“喝!必须给我喝一个!作为你违背誓言的惩罚!”

    孟千帆一言不合就成了亲,自然心虚,接过方青阳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好了好了,这杯就当是你们恭喜我了,我再自罚三杯谢罪!”

    孟千帆是他们三人中酒量最差的一个,第一杯酒下肚便红了脸。裴绍行深知洞房花烛夜的重要性,当初他再不情愿也得圆房,今日孟千帆是自己欢喜的,怎么也不能出岔子。

    “你酒量差,剩下的我替了。”裴绍行拿过孟千帆的酒杯,不管旁人阻挠接连喝了三杯。

    孟千帆与方青阳对视一眼,在裴绍行要喝第四杯时抢走酒壶,“够了够了,等会儿全府的喜酒都被你吃了去,你得赔我酒钱。”

    往常他们兄弟这样打趣,裴绍行便会停手,这次反常地掏出银票拍在桌上,“酒钱,在这了。”

    方青阳怕他闹起来,忙把人拖到客房,孟千帆不放心跟了过去,等安顿好后,嘱咐方青阳,“方兄,纪昀就先拜托你照顾了,我娘子还等着呢,先走一步……”

    刚走两步又被方青阳拉住,“急什么,兄弟还没女人重要吗?”

    “那当……”在方青阳的注视下,孟千帆咽了口唾沫,最后推开他的手,一副过来人的嘴脸,“你不懂,这女人呀就是需要男人呵护的,我作为新郎官,若是第一天就冷落她忽视她,将来跑了怎么办?”

    方青阳:“跑就跑了呗……”

    借着酒意快睡着的裴绍行莫名清醒过来,问出了心中疑惑,“你与她才见过几面,就上心了?”

    他也是娶了妻的人,与陆云舒认识这么些天,还是无法理解孟千帆的心情。

    孟千帆也无法理解裴绍行对妻子的恶意,“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相信这世间的姻缘都是上天注定,既然有幸结为夫妻,将来就是彼此共度一生的人,我自然要珍惜她,要上心了。”

    裴绍行依旧困在自己的思绪里,“可是你们在此之前,根本没见过几次,有的人甚至新婚夜才知道自己嫁了什么人,娶了什么人,如何确定她就是你想要的人?又如何共度一生?”

    这句话彻底叫孟千帆无从回答,他与李瑶娘事先见过一面,彼此都满意,所以他不抗拒,可转念想,自己爹娘就是新婚夜初次见面,二十年来恩爱不疑。

    方青阳又一次出来打诨,“哎呀说什么呢?兄弟才是共度一生的好不好!咱们又不像纪昀,谁没试过几个女人……唔!”

    孟千帆用力捂住他的嘴,低声威胁,“你可别乱说,叫我娘子知道了,我跟你没完!”

    话音刚落,孟夫人便敲响门板,“千帆,怎么还不出来?再晚些吉时就过了。”

    “来了来了!”孟千帆扶着帽子跑了出去。

    孟夫人原想劝他慢点,可见自己儿子跟个傻小子一样开心,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他去了。

    方青阳与裴绍行一并出来向她作揖,孟夫人笑容温婉,“怎么不出来吃个酒?”

    “哦,方才吃过了,多谢伯母。”方青阳不知道孟夫人听见了多少,此刻面对她时难免尴尬,“那个,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慢走,注意安全。”孟夫人差两个小厮送他出府,一切妥帖后,才看向裴绍行,“我家千帆时常提起你,听说你前些天也娶妻了,怎么今日没带她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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