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日和(一)

    01

    日本的夏天燥热而漫长。

    日光穿过斑驳细碎的树缝,穿过东京的海湾,把水泥街道晒得比蒸笼还滚烫。

    在这片因为施工而行人甚少的工业区里,只有推土机和电钻的噪音孜孜不倦。

    “双重反拍!”

    “砰——”

    栗原千春如有感应般停下脚步。她抱住脑袋往后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急躲开从右前方轰然炸裂开来的倒霉落地窗。

    大片的玻璃在半空中变成不规则的碎片,噼里啪啦砸到她的脚边。五彩斑斓的反射光折进眼底,她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因为如同人形吸铁石一般死死攥住她全部注意力的另有其人。

    漫天的烟尘四散开来,她被呛得咳了几声,清清嗓,然后朝里头喊:“解决了吗?”

    她询问的对象此时正从钢筋水泥的建筑框架里捞出一颗有着紫色花纹的巨大的蛋。

    少年闻声朝她看来,点头道:“嗯,多谢你。”

    他边上那只带着拳击手套的蓝色狗狗也跟着点头:“多谢您,千春小姐。”

    好耶!被感谢了!

    她口嫌体正直地谦虚道:“辛苦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太阳毒辣辣地洒在她的身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嘴角正不争气地向上翘,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伽奥兽贴心地为她递上纸巾:“不,如果不是千春小姐为我们拖延时间,把甲虫兽引到这个地方来,会在市中心引发骚乱的。”

    “呜呜,还是你贴心。”

    千春扑上去摸它颈间的软毛,心满意足地听到它因为舒适而发出犬类特有的呼噜呼噜声。

    就算被甲虫兽的绝招追了一路,差点被电死——但只要能帮上喜欢的人,别说是顶着大太阳千里迢迢跑来郊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栗原千春也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思及此,她果断而勇敢地抬起头,去追托马那双躲闪的漂亮蓝色眼睛:“如果想要表示感谢的话,我有两道专业题目不会做……”

    托马:“……”

    她被数码兽追了一路,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只有眼睛亮得像是烧着一只烫人的蜡烛。

    期待、欢喜、热忱、急迫。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读懂她眼底的情绪。

    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被这些灼热的情绪烧得片甲不留,他头疼地叹了口气:“……等我把数码蛋送回DATS,就——”

    “好耶!!!”

    02

    虽然已经说过千百遍,千春还是要强调,托马·H·诺尔修坦这个男人,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是她单方面颁发的“命中注定梦中情男奖”第一名。

    得益于基因里的欧洲血统,少年身形修长,天生就有一副优越的骨相。

    阳光落地窗照射进来,在他身上盖上一层薄薄的金光,从眉骨一路向下,衬得那张本就英俊的脸蛋更加惊为天人。

    矜贵清冷的贵公子摩多摩多。

    千春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贵公子小幅度地抬起眼,将她莫名其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名为栗原千春的神奇生物透明得像个玻璃罐子,要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件事,实在是比她问的题目还要再简单十倍不止。

    “关于这题……”

    他在电脑屏幕上敲下几个解题的关键字,试图忽略从左边投射来的灼热视线。

    然后失败了。

    不出他所料,在佯装认真听讲不超过五分钟之后,某些嚷嚷着需要课外辅导的家伙的注意力就全然不在学业上了。

    托马第一千零八十次觉得,她至今还能顺利进出诺尔修坦家的大门还没有被丢出去,全是仰赖栗原夫妇是值得敬重的前辈这一点。

    于是他跳过过程,快进到答案:“就是这样,你听懂了吗?”

    千春即答:“嗯嗯,懂了,不愧是托马!”

    托马:“那你再复述一遍。”

    千春:“?”

    她有些为难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电脑屏幕上,通过晦涩难懂的数字和代码迅速理解复杂的数据题目。

    ——然后依靠自己聪明的小脑瓜,独立给出一个解法。

    成功继承到科学家父母优良基因的栗原千春其实没有太多学业上的烦恼。严格来说,她的专业水平早就到了可以毕业工作的程度,类似题目做不来这种没有水准的借口,十次里有十一次都是骗人。

    深知这一点的托马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03

    补充,关于栗原千春至今还能顺利进出诺尔修坦家,除却父母辈的光环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在千春即将一脚踏出家门前,管家从厨房探出头来:

    “已经快到饭点了,千春小姐不留下来吃饭吗?”

    于是千春往外走的脚步顺势一顿。

    她迅速转身过来,似乎想要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可声音也止不住地上扬,有明晃晃的笑意从翡翠一样的碧绿色眼睛里溢出来:

    “诶?可以吗?已经打扰你们一下午了。”

    聪明的管家微微弯腰,慈祥而优雅地朝屋内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把这个烫手山芋丢还给了自家少爷:“我想,少爷应该也很高兴小姐留下来共进晚餐。”

    千春登时两眼放光地回过头去:“真的吗少爷,你会很高兴吗?”

    少爷陷入微妙的沉默。

    这套组合拳配合得天衣无缝,熟练到不禁令他怀疑这地方的房产证上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字、这又到底是谁的管家。

    他正想拒绝,一抬头,猛地看到栗原千春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托马:“……”

    于是他感觉自己的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没关系,想留下来的话就一起吃饭吧。”

    下一秒,他毫不意外地听到对方猛然爆发出拔高八个度的欢呼:

    “我就知道!我最喜欢托马了!”

    复杂又无奈的情绪戛然而止。

    自十五岁就从皇家学院博士毕业,作为没有短板的天才六边形战神,在遇到栗原千春之前,托马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防御系统根本没有建立应付直球进攻的功能。

    少女有一头柔顺的棕色头发,在夕阳的照射下折射出蜂蜜般明亮的色泽。她蹦蹦跳跳地回到屋子里,整个人像是一颗被镭射糖纸包裹住的果汁软糖。

    他收回目光,侧过头去,右手握成拳挡在唇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master,你耳朵好红。”

    “是太热了,伽奥兽。”

    04

    栗原千春没有数码宝贝搭档,严格来说,她不能够成为DATS的成员。

    现如今,她不仅不像无辜路人一样要被清除记忆,还能大喇喇对DATS的王牌队员示爱,全仰仗她那神奇的天赋:吸引数码宝贝。

    自人类世界和数码世界的屏障越来越脆弱以来,不时有误入人类世界造成破坏的数码兽。它们一部分是被人类的欲望所吸引而来,另一部分则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千春的身边,对她发起进攻。

    就像宠物店的老板娘因为身上都是宠物和食粮的味道而比普通人更加受动物喜欢一样,大概是栗原夫妇研究数码宝贝大半生、连怀她的时候都还在实验室里兢兢业业的缘故,导致千春天生拥有了“闻起来比较好吃”这样神奇的吸铁石体质。

    而面对这样活生生的诱捕器,DATS的选择是收入囊中——

    什么?你说信号有问题检测不到数码兽的踪迹?快去栗原千春身边蹲着。

    什么?你说数码兽距离太远赶过去来不及?快去栗原千春身边蹲着。

    于是乎,以“保护自己和人类世界”为筹码,DATS轻松说服了继承栗原夫妇研究成果的栗原千春,请她加入了技术部门。

    吸铁石千春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的特异功能,带领每一只来到自己身边的数码兽去一些人烟稀少、适合战斗的地方——

    然后目送它们变成一颗颗巨大的蛋回到数码世界。

    这份工作枯燥无味还很危险,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在她即将对其厌烦想要辞职之时,托马从奥地利被调来了日本。

    他重新点燃了她的事业心,并且让它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趋势持续上涨着。

    她严重怀疑这是诡计多端的萨摩队长察觉到了她的惰性而使用的美男计。

    显而易见,效果拔群。

    “没有人可以拒绝帅哥。”

    面对爸妈对于她突然热爱工作的疑惑,千春如是说。

    “确实,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产生了某些方面的共情的栗原夫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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