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自从DATS来到数码世界以后，仓田的歼灭计划速度得到了巨幅的减缓。

    圣都依旧屹立不倒，耗尽心血培育出来的三个超生化战士丢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在隔壁跟大门大打得不死不休、难舍难分。他叹了口气，觉得果然万事靠人不如靠己。

    所谓靠己——

    他挥了挥手，一箱又一箱的基兹兽从仓库里被运上来，其数量之庞大，一眼看不到尽头，几乎堪比一整只军队。

    97

    圣都保卫战的第三天，情况骤变。

    最开始是几只停留在上空的基兹兽。它们不进攻，也不撤退，甚至不动一下，只是停留在这里，被消灭以后立刻又有其他的基兹兽替上。

    连伊万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在气氛到达某一点的时候，明明是白天，天色突然暗了一瞬。

    密密麻麻的基兹兽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挨山塞海。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太庞大了，如同势不可挡的蝗灾，将整片天空都挡得严严实实，连一线天光都无法投射下来。

    它们在高空中相互吸引、重新排列，从“面”高速汇聚成“点”。

    ……不，那不是点。

    那是一把剑。

    由无数只基兹兽拼凑而成的巨刃劈天盖地，高耸入云。没人知道它有多高，以地面自下而上的视角，他们只能看到正对着圣都的剑锋。

    “……快跑。”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快跑！！！！！！”

    湖面开始动荡，黄金乡兽挣扎了起来。

    一片死寂的气氛轰然沸腾，尖叫声启聩振聋，数码兽们争先恐后地从城里逃窜而出。

    巨刃开始下落。

    笨拙的黄金乡兽怎么能快过从天而降的剑呢？

    它跑不出断头台，勒住刀片的绳索断裂开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扑通——”

    金属点燃后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天空开始下起黑色的雨，砸在圣都里、砸进湖水里。

    “扑通——”

    仓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瞪红着眼，砸烂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副电脑键盘。

    “扑通——”

    逃窜的数码兽们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扑通扑通扑通——”

    像是突然断了电的过山车、被风吹落的树叶、没了推进器的火箭、被小孩一脚踹倒的积木城堡。

    在那把剑即将贯穿黄金乡兽的身体前，基兹兽们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抽搐了几下，不再动了。

    98

    从小到大，千春的运气都还不错。

    比如刮刮乐偶尔会中奖、喜欢的人不讨厌自己、成了数码兽诱捕器但是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

    几个月前，她曾向托马要了一款能让主机慢性瘫痪的病毒用来对付仓田。

    那玩意后来被她跳槽前植入了控制基兹兽大军的主机里，但具体什么时候会发作、有多大的杀伤力、又会发生什么事，她对此一概不知，权当赌博。

    大不了给仓田添点堵也是好的。

    仓田的指甲用力嵌入掌心，力气大到整只手都在剧烈痉挛。

    病毒突破脆弱的防火墙，一排又一排的电子屏幕显示着密密麻麻的乱码，无论下达怎样的指令，都给不出任何反应。

    机械的内芯被烧毁，仅仅眨眼之间，毫无任何征兆，变成了一堆没有用的破铜烂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很好。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回头，看向培养皿里安静沉睡的魔王。

    基兹兽大军崩溃了，但它们还保留自爆的能力。

    不能继续歼灭计划也没关系，虽然是人造的机器，但它们的体内拥有数码兽的基因、死亡后会变成数码蛋，理论上也拥有这样的生命能量。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手边红色的按钮。

    他听到湖的那边传来爆破的声音，源源不断的金色光点从空中汇聚过来，像小溪汇入大海，落入贝尔菲兽的培养皿里。

    他看到巨兽动了动自己的耳朵。

    99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科技必须被禁止，时空震荡炸弹当仁不让会成为日本政府票选的第一名。

    避难所计划正在高速推进，眼看其中一个站点快要竣工，突然天降异兽，一脚踩烂了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多的工程车。

    地面动荡，房屋坍塌，树木和电线杆被连根拔起。眼看挖了大半个月的地下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沦为废墟，羽柴当场就要因为血压过高而倒下。

    异兽大概有三十层楼那么高大，它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全身被深棕色的腱子肉覆盖，深紫色的锐利双翼在身后展开，轻轻一掀就卷起飓风。

    它吹灭月亮、吹散星星、吹得这个世界砰砰作响。

    ……那也是数码宝贝吗？

    千春倒吸一口冷气，感受到连房屋的墙壁都在剧烈颤动。

    巨兽如有感应般回过头来，红色的瞳孔兜兜转转，最后准确无误地停留在她的方向，咧开一个狰狞的笑。

    下一秒，麒麟兽叼起千春，它速度快如闪电，猛地从高楼一跃而下——

    “轰隆——”

    自它的身后，DATS的高楼瞬间炸成碎片。

    汹涌的热浪和火光吞噬视线，建筑的残骸溅得七零八落，在空气中擦出灼人的火星。

    “那是贝尔菲兽。”它稳稳降落在没有被爆炸波及的地面，目光冰冷下来：“我要是没感觉错，这只是一具被强行唤醒的空壳……是仓田的灵魂在驾驭它。”

    哦，原来这就是贝尔菲兽……等等？

    高空的坠落感还没完全从身体中抽离，千春双腿发软，好不容易站稳，心脏跳动的速度和血液循环被强制按了二倍加速器，令她头晕眼花。

    在“贝尔菲兽怎么真被唤醒了”、“仓田为什么能驾驭它”、“数码世界怎么了”和“贝尔菲兽来人类世界做什么”等几大疑惑中，她选择先问自己最在意的那一个：

    “……这怎么跟你画的不一样？”

    “……你怎么在意的是这个？你没注意到它明显是想杀了你吗？”

    千春深吸一口气，从相棋兽和车棋兽的保护圈里向外眺望。

    然后又缩了回来。

    她诚恳道：“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呃……我觉得它长得没有现在这么丑。”

    远远地，贝尔菲兽开口说出了来到人类世界的第一句话。

    “栗原千春——”

    糟糕，被点名了。

    千春捂住耳朵，往后躲了躲，把自己藏进萨摩的身后。

    仓田版本的贝尔菲兽朝这里迈进一步，马路被巨大的重力挤压得变形，路边的汽车和电线杆接连爆破。火势蔓延开来，人类开始逃窜。

    它抬起金色的巨爪，隔空那么一挥——

    以防御见长的车棋兽“砰”地一声被击飞了。

    然后她听到对方用着全人类都能听到的音量，开始大声批判她的罪行：“我还是小瞧你了，你居然敢用那种方式对付我。”

    它声音粗哑，几乎能实体化的声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吵得千春的耳朵忍不住发出嗡鸣。

    眼见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自己，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种方式？什么方式？”

    仓田自顾自地继续边走边说：“你害得我的基兹兽大军全军覆没，差点没法唤醒我的秘密武器——”

    相棋兽的炮火噼里啪啦打在它身上，连丁点的痕迹都没留下。

    超出当前十个版本强度的魔王型数码兽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

    它似乎心情很好：“羽柴长官，你在听吗？要不是因为你不愿意信任我，我也不会被提早逼去数码世界，强行唤醒贝尔菲兽。”

    羽柴的声音很快从广播塔响起：“你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想被我毁灭的话，不如全人类一起臣服于我吧？”

    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在它的脚下轻易变成碎屑。仓田没体验过这样被力量支配的感觉，觉得有意思极了。

    “现在的我这么强大，一定能够保护好人类世界。所以就由我来当新世界的王，怎么样？”

    100

    由仓田来当新世界的王这件事，显而易见是不怎么样的。

    好在羽柴糊涂了半辈子，在紧要关头终于垂死病中惊坐起。年迈的政治家被DNA支配着，敏锐抓住了这份谈判的机会，美其名曰“政府高层需要商量一下”，为人类世界争取到了一天的熄火时间。

    那么这一天究竟能干什么——

    萨摩挂掉了长官打来的第十二通电话，第十二次表示他们真的有在认真探讨对策。

    出于要安置黄金乡兽的原因，DATS回到人类世界的速度比仓田慢了一步——严谨点说，其实仓田根本没给他们留下任何能够回到人类世界的机器。在整栋办公楼都被炸毁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顺利回来，全靠伊万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枚时空震荡炸弹。

    “你这次立大功了，”淑乃凑过来戳了戳千春的肩膀：“你都想象不到那群基兹兽噼里啪啦失控掉下来的场面有多震撼，我要是仓田，估计做梦都想把你杀了。”

    “我现在知道了。”千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饭团：“其实全靠托马当初给我的那枚U盘啦，我只是病毒的搬运工。”

    有谁刀光一样锋利的视线正打量着自己，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只……狮子。

    超凶，看起来超能打，真的不能直接派它出去跟贝尔菲兽对波吗。

    千春移开视线，佯装自己没回头过。

    办公楼没了，他们如今只能缩在应急用的秘密办公室里，还带着来送饭的小百合阿姨，和不知道来人类世界干什么的番长狮子兽。

    本来就不大的仓库变得更拥挤了。

    她看向托马，他正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眼神有一瞬的放空。

    于是她不自觉挪到他身边去。

    “你还好吗？”她小声问。

    消息页面里来自父亲发送的定位正安安静静地显示日本，托马关掉手机屏幕，只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他第一次见到栗原千春的时候，她还是个连代码都写不明白的家伙。这才过去半年，她的胆子就突飞猛进，达到一个令人为之咂舌的地步了。

    无论是作为DATS的一员在数码世界战斗，还是作为诺尔修坦家的长子在人类世界生活，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地被笨蛋拯救。

    “……千春。”他喊她。

    “嗯？”

    她歪了歪脑袋。

    她的眼睛很亮，白炽灯落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一个晃动的细小光点，让他无端想到早春的阳光穿在新叶上时的模样，通透又清澈。

    他有很多事想和她好好聊聊，比如莉莉娜，比如伊万、病毒和基兹兽，可是现在贝尔菲兽正在外头虎视眈眈，他们实在没有这样的时间。

    到最后，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谢我什么？”

    “不知道。”

    千言万语涌上唇边，最后统统变成看不见的蝴蝶，翅膀一颤，就轻飘飘地飞走了。

    “非要说的话……”他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柔软下来，从清隽的眉眼到唇角，全都被笼罩在看不到的温暖氛围里。托马垂下眼，难得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有点混乱。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谢谢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