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这附近是有回到人类世界的通道的。
得到这个让人心安的答案以后，千春那颗高高悬着的心顷刻落地。她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地发出摆烂的声音：“那我能玩会儿再回去吗？”
“这我可说了不算。”祖利兽从它的枝叶里摘下一串红彤彤的果子，递到她面前：“尝尝吗？”
这居然是可以吃的吗？
千春接过樱桃样的果子，闻到浓烈的混合果味。
某种程度上来说，当一只数码兽挺方便的，至少在吃饭上，它们甚至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她舔了舔，没尝出什么味道，于是用力咬下一大口——
红莲骑士兽忍不住嫌弃地“啧”了一声：“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
回答它的只有千春被酸到发麻发颤的呜咽。
“这小姑娘看着挺亲切的。”老树发出一串恶作剧成功的爽朗笑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挺愚蠢的。”红莲骑士兽答。
06
数码世界太漂亮了。
千春坐在红莲骑士兽的手心，发出今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叹。
起伏的山脉从云层里透出朦胧的剪影，只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闪烁起金色的光辉。大片大片的树林绿得不尽相同，层层叠叠，汇聚成郁郁葱葱的洋流。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便跟着一起荡漾摇曳。
藏在地里的种子兽被仙人掌兽拽着两片叶子提起来、狮子兽和加奥兽轰轰烈烈扭打在一起、想要吓唬人的猛鬼兽反被小恶魔兽揉搓一顿、成群的支加兽在花海里奔跑大脑，缤纷的花瓣“呼啦”一下统统翻飞在空气里。
她大着胆子试图征服陡峭的石壁和倒立的悬崖，直到红莲骑士兽忍无可忍：“你还要我接你多少次？”
认识或不认识的数码兽们零星出现在各个角落，偶尔能听到一点清脆的嬉笑声，像风铃一样，在空气里变得无限绵长。
她被带着飞进云朵，看到五花八门能飞的数码兽们与自己擦肩而过，她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天鹅兽柔软的羽翼。
诱捕器的神奇体制仍然在生效，不怕生的巴达兽拍着小翅膀停在她的肩膀，和天空一样清澈的蓝色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然后吐出一个泡泡。
她看到族群和村落，看到不分交界线的四季景象，看到没有被科技污染过的世界好像一颗没有杂质的水晶，在日光下漂亮清澈得简直不可思议。
“真好啊。”
她跳下来，在宁静的湖泊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然后湖面突然“咕噜”一声泛起涟漪。
她盯着那圈水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有道影子突然从里面冒出来，伸出湿漉漉的爪子抓住千春的裤脚。
……咦。
哥玛兽从水里探出半个脑袋：“你是人类吗？”
“哥玛兽！快点回来！”在它的身后，原本平静的池水又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海狮兽——大概是它的家长，从湖里浮出来，无奈地和这位陌生的人类道歉：“对不起，这孩子没有恶意。”
千春和它们招招手：“没关系的！”
白乎乎的小海兽看起来有点过于人畜无害，她被可爱到失语，刚想伸出手摸摸它，对方已经热情地窜上来，主动把脑袋送到她的掌心。
红莲骑士兽对于她很讨数码兽喜欢这一点简直感到费解。
哥玛兽蹭蹭她：“你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真的吗？”她反问：“那我是什么味道的？食物味吗？”
它扒着脸想了想：“不，是葛拉西蒂亚花的味道！”
“什么花？”
“葛拉西蒂亚花！”
“葛什么？”
没有营养的对话一来一回，直到她再一抬头，眼前出现了一朵粉白色的小花。
“对，就是这个！很常见的！”
薄荷和柑橘混合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圆润的五瓣花瓣向外用力绽开，隐隐发着光的蓝色花蕊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闪烁，像是一簇小小的萤火。
顺着捏着花的那只手往上看，她看到红莲骑士兽金色的眼睛。
“葛拉西蒂亚花不会枯萎。”它把花放到她的身边，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感慨：“这里是黄金乡兽的住处，DATS为了它，曾在这里与仓田打过保卫战。”
“……是吗？”
千春看向这片水域。
它延伸到远处的地平线，直到与天空交汇。曾经的战火早已被新的生命覆盖彻底，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她那会儿……哦，她那会儿还出了力呢。
思及此，她捧起那朵花，忍不住夸了夸自己：“是我给仓田的基兹兽大军植入病毒的哦？要是没有我这个愚蠢的人类，那场仗一定更加难打。”
“要不怎么说你愚蠢呢。”红斗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要是你，我早在事发之前就把那混账杀了。”
千春：“？”
“这么有先见之明，也没见你们皇家骑士早点有动静。”
“少偷换概念，分明是你们人类先犯错。”
“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嘛！”
07
“……”
“……”
“……？”
“……！”
独角兽和千春大眼瞪小眼。
它绕着这个人类转了一圈，难以置信：“你就要走了吗？”
“是呀，我是背着爸妈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他们会着急的。”
“我之前也背着祖利兽爷爷偷偷跑去禁地玩，我懂你的感受。”它豁然开朗：“没关系的，只要进化成独立的大人，就不会被管着了！”
千春蹲下来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可我已经是那样的大人了。”
过度的幸福冲昏她的小脑袋瓜，等再一回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她一步三回头，甚至在无限冰壁的半山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脚被冻得冰冷，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冰川成了四季明显的交界线。从这里以南，金色的烟火从西边一路烧起来，于是山川河流、森林峡谷，全部被笼罩在橙粉色的明媚光晕里。葛拉西蒂亚花在四面八方一点一点亮起来，随着风荡起一串蓝色的光点。
山的这边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偶尔有几缕夕阳落在蓝色的冰川上，被折射成瑰丽的七彩光线。
藏有数码之门的宫殿被冰雪掩埋，失去了领头人后，这条山路变得更加崎岖。红莲骑士兽在千春身边，没头没尾地问：“你知道那孩子是谁吗？”
“嗯？独角兽吗？”
“它是墨丘利兽。”
“……什么？”
千春猛地停下脚步。
“你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它偷跑去宫殿，误触了那扇大门。”
“……这是命运吗？”
“几年不见，你居然开始相信命运了？”红莲骑士兽斜睨了她一眼，看到她眼眶红红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它看到看到山下由祖利兽掌管的树林里，小犄角一路跳上树的顶端，大声和她告别。
本该折损于卑鄙者手中的领主，被不知好歹的家伙奋力留下了一线生机。如今种下的种子开花结果，孕育出了新的生命。
它放轻了声音：“或许，它是想谢谢你。”
“……那太好了。”
千春的嗓子有点哑，她顿了顿，怕丢脸似的飞速抹掉脸上的两滴眼泪。
“真的太好了。”
热腾腾的情绪顺着脊柱窜上头顶，把全身都烘得暖融融的。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嘴边呈喇叭状，用力朝山脚下喊：
“一定会再见的！！！你一定会进化成又厉害又独立的大人！！！”
08
在刚加入DATS的时候，千春曾想象过数码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象过很多种不同的样子，乌托邦的、黑暗的、浑浊的、美好的，可是没有一种猜测是正确的。它是没有驯化过的人类世界，所有的事物都还停留在最初清澈透明的姿态。
“从这里踏进去，你就可以回到人类世界了。”
坍塌的冰之宫殿里，红莲骑士兽为她指明回家的路。
四年的光影漫长得一塌糊涂，她如今站在这里，看着颜色绚丽的大门，突然莫名其妙能想起当初在托马家的后院里，和基尔兽斗智斗勇的模样。
“有机会的话，要不要来人类世界找我？”
她拍拍它：“一想到你只见过四年前破破烂烂的人类世界……啊，太糟糕了，我真的很想给你留下一点好的记忆。”
红莲骑士兽立刻驳回：“只有管狐兽那种软弱的家伙才喜欢和人类混在一起，我红莲骑士兽才不稀罕这些。”
千春的视线快速瞥过它手腕上已经有点泛黄的红条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伟大的红莲骑士兽大人根本不稀罕这些。”
两个世界的通道仍然正常运转，但大家都遵守着“非必要不来往”的准则。就算许诺了独角兽一定会再见，其实“再见”的时间节点根本遥遥无期。和数码兽比，人类的寿命短暂，或许一辈子也就那么几次。
她心知肚明，并不觉得难过。
回顾小半辈子的DATS生涯，她只能想到在各个场景被乱七八糟的物种追杀的狼狈模样，可是像今天这样和大家和平共处的，还是头一次。
当诱捕器的日子危险又麻烦，但她还是想说——
“还好我当时加入DATS了。”
还好她有这样奇怪的天赋。
红莲骑士兽看着她，沉默了一瞬。
没有强绑定的“搭档”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日子清闲自在，它看着自己热爱的数码世界一点点恢复往日的生机，感到充实而满足。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它会想到人类厨房里端出来热气腾腾的菜肴、柔软温暖的被褥、还有当时那只没出息的、玩累了缩在人类女人膝盖上安睡的迪哥兽。
它并不讨厌这些回忆。
无论是葛拉西蒂亚花，还是重生的独角兽，其实真正想表达谢意的一直是——
“喂。”
红莲骑士兽叫住她。
不识好歹的人类女人在即将一脚迈进大门前回过头来。
“谢谢你。”它发出硬邦邦的声音：“能让我红莲骑士兽表达感谢，是你无上的荣耀。”
千春一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好的，这份了不起的荣耀我收下了。”
她捏住那朵据说不会枯萎的花，在眼前晃了晃。
“能再次见到你，我觉得很高兴……比自己意想中还要高兴。”
高高在上的骑士站在冰棱之上，鲜艳的红色斗篷被反射在四面八方的冰柱里，像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
直到人类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面，它才动了动四肢，化作一道红光离开了。
栗原千春是个善于蹬鼻子上脸的奇怪人类。所以，它也有点高兴这件事，就不用告诉她了。
09
乍一从斑驳陆离的甬道里抽离，一脚踏上研究所干净得能反光的白瓷地板，千春猛地觉得头晕目眩。
还没等她缓口气，五花八门的人一股脑地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她挤得头更晕了。
“你去数码世界了？没受伤吧？快让我看看……糟了，反应这么迟钝，是摔坏脑子了！”
“淑乃！别胡说八道！这分明是一直都有的症状！”
“亚古兽！把那些欺负千春的通通记下来，等小爷我下一次过去的时候统统揍个遍！”
“可是大哥，我们已经被勒令使用传输器半年了。”
……
推搡之中，千春怀里的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咦？”郁人把它捡起来：“这是……葛拉西蒂亚花？”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她眨眨眼：“这花是什么意思？”
“是‘谢谢你’和‘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