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是谁？”六尾狐颤抖着的声线，问道。

    柳滢不答，一张洁净妩媚的脸，如今已布满泪痕。她笑着道：“把——她——的——东西，还——给——她！”

    六尾听出了柳滢的咬牙切齿，忙将三瓣丹药集齐，递给柳滢。

    柳滢接过丹药，道：“滚！”

    三只狐狸便连滚带爬，离开她的视线。

    她蹲下身来，将丹药递给那叫做阿珂的女子吃下。

    女子身上的妖气渐渐散去，九条尾巴从夜色中被掩藏。如今，她又是可以去武安镇参加仙门大会的凡间女子了。

    女子起身，局促道：“阿月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柳滢知晓，她吃了这丹药，便不会有人查出她的身份。只是，她在这林间，若是被吴熠阳找到，大概便露馅了。

    她终于抬手清理自己脸上的泪痕。眼眶中的泪，也渐渐不流了。

    “多谢你，阿月姑娘。”女子又说了一遍。

    柳滢的靴子踩在草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用谢我，我救的不是你。”

    女子呆在原地，不明白柳滢这话的深意。

    柳滢察觉女子没跟上来，便道：“若是不想死，便跟紧些。”

    在柳滢的带领下，阿珂顺利走出了法阵。可她的三个同伴就没那么幸运了。它们被吴熠阳炼化，哀喊声响遍整个山林。

    柳滢站在法阵外，眼神有些木讷，不过脑子却是很清楚的。

    “阿珂姑娘既是妖，便不该来中洲。”她道。

    阿珂笑着走到她跟前，“你是他的同门，却为何处处替我着想？”

    柳滢转眸与她四目相对，“我不是为了你。你既是妖，下次再见你，我会杀了你。”

    女子一双灵动的杏眼，火红的眼眸星光熠熠，像是一颗闪耀的红宝石。她静静望着柳滢的眼睛，道：“追魂弩是我北洲的圣物，轮不到他们东洲的人染指。追魂弩，我一定要拿到。”

    柳滢漆黑的眼眸，亦是十分坚定，“追魂弩，如今是我要守护的东西。你若要拿，得先过了我这关。”

    女子嫣然一笑，火红的眼眸微微闪动，“你是叫柳滢吧？听说你去了东洲？你飞升了？”

    “你竟如此了解我？”柳滢控制住自己想要翻动的掌心，不让它唤出杀人的武器。

    她脑中有两个声音，一个叫她杀了眼前的狐妖，一个叫她放她一条生路。两个声音斗来斗去。最终，让她放生的声音赢了。她没有办法，杀死一个如此像少年时期自己的女子。即使她是妖。

    因为这感觉，就像要亲手杀死她自己一样。

    她转身，背对阿珂，负手而立。

    月光照得她衣裳上用金银丝勾勒的寒潭莲熠熠生辉。纵使知道眼前的红衣少女会是个麻烦，她今日也是杀不了她的。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还不走！”柳滢沉声道。

    没成想少女竟绕到柳滢跟前，抬眸望着柳滢漆黑如墨的眼珠子道：“哦，是么？想要杀我，那你得记得我的样子才行呢。”

    说罢，她红色的眼珠一闪，柳滢脑袋一晕，眼前的视线便模糊了。有关于今夜红衣少女的记忆，在一步步消退，而她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她拿出纸笔，想将这些都写在符咒纸上，可当她要落笔的时候，竟是忘了自己为什么拿出纸笔。

    “柳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拿笔的手一抖，几乎要将符咒纸和笔掉落在地上。

    她没有回答，径直往镇上的方向走去。手却一把被男子拉住。

    “ 柳滢，我知道是你。”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润好听。

    柳滢转身，幻出自己从前的模样，抬头望着眼前的人，道：“是我又如何？”

    司辰叹了一口气，道：“你幻化成这个样子，是为了躲我么？”

    柳滢心虚地低下头。先前在云龙镇，她不仅砸坏了引灵灯，还将他布的结界，以及结界里豢养的祟杀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何况，他还不大支持她去救活姐姐。

    “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先前砸了引灵灯，杀了噬心祟，毁了南山结界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说‘错了’？”司辰拍拍她的脑袋，笑道。

    柳滢蓦然抬头，总是月色朦胧一对眼珠还是亮晶晶的。

    “你都知道了？”她小心问道。

    司辰语气轻松道：“生什么气？木已成舟。”

    柳滢笑了，唇边漾起两个梨涡，比之先前，更是妩媚。“我一定抓到更更厉害的祟，给你去布结界。”她道。

    “不用啦。”司辰敲敲她的脑门，道：“引灵灯都已经碎了，我干嘛还去布结界？”

    “那我一定找到更厉害的法器，送给你。”柳滢又道。

    “也不用。凌空剑便是被我最好的法器。”

    “那我——”

    “好了。”司辰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么？”

    柳滢想了一下，才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过后所有反悔，要我赔你引灵灯和法阵哦。”

    “不会。”

    柳滢的悲伤散去大半。

    悲伤？

    柳滢心下一惊，她为何会悲伤。回忆了一下，恍惚想起，在林间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总是一次次抛弃她而去。今夜想起那些事情，便悲从心中来。

    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再去悲伤也是无用。可眼前的心结解开，算是一件喜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司辰笑得如沐春风。

    柳滢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草丛中的动静，却没去管它，而是笑着挽起司辰的胳膊，“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走吧。”司辰牵起柳滢的手，“你消失的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去找救活姐姐的方法了。”柳滢解释。

    “可有进展。”

    “有的。”柳滢道，“我遇见一个人。说来也是神奇，他读书无数，知晓九州之事。是以竟让我找出了另一条救姐姐的方法。”

    司辰眼神一滞，“另一条方法？”

    “对。只要我找到双鱼佩，找到追魂弩，就能找到杀害姐姐的人。”

    “这么神奇？”

    “是呀。”柳滢叹道，“我还去到了一个叫做五仙山的地方。据说是神仙的居所。还有那追魂弩，很是神奇。不过，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否则会招来大祸的。”

    “那是自然。”司辰答道。

    “我是靠着姐姐的双鱼佩到东洲去的。去到东洲之后，我就找到了追魂弩。那人说只要将双鱼佩上的血滴在追魂弩上，追魂弩射中的人，便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为何追魂弩射中的人，就是杀害摇光的凶手？”司辰不解。

    “因为，杀害我的人是为了内丹，杀害我姐姐的人，定也是为了内丹。他拿到内丹之后，定是将内丹化为己用了。是以用这个方法能找到凶手。”

    “这样啊……”司辰有些失望道：“原来你来参加罗浮山的仙门大会，是为了找出凶手。”

    “是……”柳滢听出他话语里的不高兴，忙道：“但我只是为了找出有琉云丹的人，绝不会将此事闹大，亦不会因为此事伤了旁人。”

    可是这话没有打消他的顾虑，“仙门大会三年举办一次，十大仙门各自轮流。到罗浮山的时候，已经三十年过去了。每次仙门大会，是各山门招生的唯一机会。我不允许此次的仙门大会，有任何差池。”

    柳滢忙道：“不会有差池的。能够杀我的——”

    “不会有差池？”司辰的脸阴沉下去。寻常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温和好处的，只有柳滢知道，他亦是有脾气的。一旦他沉静地垂眸望着脚尖，那么他就是生气了。

    “祜宁镇百慕山弟子杀死扶台山弟子，武安镇百慕山弟子虐妖。旁的不说，单这两件，百慕山纵使再有能力，也不该再参加仙门大会了。”

    柳滢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寒彻骨髓。她眉头紧锁，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祜宁镇的时候我就想与你说。百慕山不再适合参加仙门大会，你还是回云台山等着我吧。等我筹备完仙门大会——”

    “到那时怎样？”柳滢冷声问道，“真相就要在我眼前了，你却要我回云台山等着？我不会回去的。”

    “就算是你要找，也不该是这一届仙门大会。再过三年……再过三年再找不也是一样的么。五百年都等了，为何你偏要在这个时候，上罗浮山？”

    柳滢长舒一口气，有些不耐烦道：“我一刻也不会等的。谁也休想阻止我上罗浮山。”

    说罢，她抬步要走，却听司辰道：“我亦然。一定会阻止你上罗浮山。”

    柳滢心中本就积攒了一腔怒气，听司辰这么一说，更是生气。

    “司辰，你真是没有良心。以前姐姐怎么对你的，你忘记了么？”

    “莫与我说这些，总归我不希望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司辰说罢，竟先柳滢一步，离开了。

    秋夜寒凉，冷风吹入衣襟，彻骨的寒冷。柳滢在被踏平的浅草铺成的小路上，站了许久。

    “出来吧。”许久后，她道。

    一鬼鬼祟祟的人从一棵老樟树后冒出脑袋来，窸窸窣窣走到她跟前。

    “说罢，一路跟着我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柳滢漫不经心道。

    叶兴言摇摇头。

    “那为何偷听了那么久？”

    叶兴言还是摇摇头。

    “你摇头什么！”柳滢正要发怒，忽而想到，自己给他吃了丹药，他现在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的表情有些好笑，像是一个受尽委屈又不敢直说的小孩，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哦，我忘了你现在不能讲话。”柳滢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