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幕上不见星辰，只有一轮纯白的明月，散发着冰冷的光辉。一群被车祸惊飞的倦鸟拍打着翅膀，在那轮明月前留下惊惶的剪影。
然后，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随着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暗，月亮的冷辉犹如实质，与冬季的寒风一并落在了秦矢的身上。
秦矢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车撞树上了，好在系了安全带，气囊弹出，他只是磕肿了脑袋，刚才短暂的陷入了昏迷中。
“茉莉……”苏醒后秦矢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闻茉，他颤抖着指尖解下安全带，拉开车门，朝着斜前方翻倒的车辆奔去。
秦矢踩在尖锐的乱石上，拨开锋利的荆棘，撞开车窗，往里探去，就见闻茉浑身是血的倒在座椅上。
闻茉的情况肉眼可见的比他要严重很多，她在车祸前解开了安全带，车辆翻转时她撞在了挡风玻璃上，此时头上全都是血。
秦矢将手伸进车子里，想要将门打开，一块石头卡进了车门当中，闻茉这边的车门根本没有办法打开。
秦矢立刻去开盛嘉赋旁边的车门，余光瞥见了盛嘉赋，他脸色阴沉。
盛嘉赋伤得并不重，此时已经悠悠转醒，便对上了秦矢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他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往旁边看去，便见满头是血的闻茉。
盛嘉赋立刻解开安全带，去够旁边昏迷的闻茉，与此同时，秦矢也拉开了车门：“把茉莉给我！”
盛嘉赋的手微顿，他也意识到他是没办法带走闻茉了，当然，除非他现在可以利用闻茉威胁秦矢离远点，然后他开走另一辆车，秦矢一定没有办法再追上闻茉……
诸多想法只是刹那间，盛嘉赋稍稍往后退了退，将闻茉交到了秦矢手上。
秦矢立刻抱着闻茉，爬上缓坡。他脱掉身上温暖的大衣，扑在柔软的草地上，然后小心将闻茉放了上去。
闻茉还没有醒，有块碎片划破了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了一条拇指长短的小伤口，血迹从脸颊蜿蜒而下，染红了她苍白的唇。
“茉莉，茉莉……”秦矢不敢随便碰她，他手足无措的看着闻茉，只能一声一声的喊她，希望她能听见他的声音。
闻茉没什么反应，秦矢站起身，大步往缓坡下走，一直走到翻了的越野车前，盛嘉赋正在吃力的从里面爬出来。
秦矢一把将他拉了出来，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疼得盛嘉赋吸了口冷气。
盛嘉赋看他的样子，下意识的说：“你别冲动，我……”
“茉莉还没有醒，怎么办？”秦矢打断盛嘉赋的话，直接问道。
“先把车子翻过来，我要拿医药箱。”盛嘉赋立刻说道。
越野车重量不轻，想把它翻过来绝非易事，秦矢和盛嘉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翻过来。
但闻茉醒了。
她睁开眼，头部传来昏昏沉沉的感觉，让她短暂的放空了几秒。
闻茉抹了一把脸，将快流到眼睛里的鲜血擦干净，然后下意识的去找秦矢：“阿矢……”
他们离得有些远，正在努力翻车的秦矢和盛嘉赋都没听到她的声音。闻茉看他们站在缓坡下，她慢腾腾的走过去，戳了戳站在车前的盛嘉赋。
“秦矢钻进车里做什么？”闻茉问。
盛嘉赋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正钻到车里找到医药箱的秦矢听见闻茉的声音，忙不迭的钻了出来，他冲到闻茉面前，紧张的看着她。
“茉莉，你怎么起来了？你流了好多血，快回去躺着，让盛嘉赋帮你看。”秦矢握住闻茉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将她往缓坡上带。
盛嘉赋捡起被秦矢丢掉的医药箱，跟上他们，看着闻茉被秦矢按着坐下，他跟着蹲下。他打开医药箱里备着的手电筒，冷白的光束立刻点亮了四周。
闻茉看清了秦矢，他额头上肿了个包，刚才短暂的晕眩过后他便不觉得有那么难受了，见盛嘉赋上前，她平静的说：“你先帮阿矢看，我没事。”
盛嘉赋看向秦矢。
秦矢皱眉：“看我干嘛？看茉莉。”
盛嘉赋：“……你们俩我一起看行了吧真的是！”
话虽如此，因为闻茉的情况更严重一些，盛嘉赋还是率先帮闻茉处理伤口。他动作熟稔，细致认真，不多时便帮她包扎好了，就连脸上的小伤口，也贴上了一个创口贴。
“外伤处理好了，后续如果头晕恶心也正常，吃点药就好了。你这情况也不用拍片，一来没有条件，二来你是丧尸，拍片也拍不出什么来。”
闻茉问：“那阿矢呢？”
“就撞了下，还有安全气囊呢，他没事。”盛嘉赋瞥了眼秦矢，说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跟我回盛城，给秦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秦矢怕闻茉当真，连忙说道：“茉莉，我没事，我头硬。”
“你紧张什么？”闻茉问他。
秦矢沉默一瞬，闻茉绝对不会去盛城，但她有可能会把他赶回盛城。
闻茉也只是随口一问，方才盛嘉赋的话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她看向盛嘉赋：“放弃了？”
“我没办法制服你们两个。”盛嘉赋如实说道：“出来得够久，外面也越来越危险，我要回盛城了。”
盛城目前依旧是A国最安全的城市，而云城早已经沦陷。两座城池间相隔甚远，盛嘉赋如果回了盛城，在外面这种到处都有丧尸的情况下，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云城。
闻茉想通这一点，她“哦”了一声，看向秦矢：“阿矢，你呢？”
秦矢的选择一直是闻茉，他抓住了闻茉的手，无须用言语表达。
“闻茉是丧尸待在沦陷的城市也就算了，可秦矢，你是人，你真的要放弃一切留在云城吗？”
秦矢无语：“你是非得带走一个吗？”
盛嘉赋：“……”
渐渐的，天亮了。
秦矢和盛嘉赋终于将越野车翻了过来，盛嘉赋检查了一下，勉强还够他开到下一个城市换新车。
至于秦矢开过来的那辆车，虽然车头瘪了，但也能开。
盛嘉赋意味深长的看了闻茉一眼，他似乎是调侃，又似乎是不甘心：“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如果再见的话……欢迎你来我的实验室做客。”
闻茉一向不待见盛嘉赋，她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回秦矢身上。
秦矢上前，挡在了闻茉面前。
“你还不走吗？”秦矢问。
盛嘉赋耸耸肩：“这就走。”
越野车缓缓消失在他们眼前。
“茉莉，我们回家吗？”
闻茉点点头，等秦矢把车开过来后，她拉开车门，秦矢立刻倾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
回程的路秦矢开的很慢，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闻茉忍不住开口：“阿矢。”
“嗯。”
“秦阿姨还在盛城。”
“你放心，我妈比我们安全。”秦矢说：“茉莉，你别赶我走。”
“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闻茉见秦矢这么敏感，她出声安抚道：“因为我妈妈的原因，我的确是不愿意踏足盛城，但是以后如果是陪你去看秦阿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秦矢手微顿，他有些诧异闻茉竟然会这么说：“茉莉……你接受我了吗？”
“我还能把你赶走吗？”
“当然不能！”
“那不就得了。”闻茉微微低垂了眸子，她轻声说：“阿矢，我知道我这次的做法很冲动也很任性，连累你和我一起受伤了，对不起。”
“茉莉，是你救了我，不要和我道歉，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
“要道歉的。”闻茉轻轻的抓住秦矢的衣摆：“是我想向你证明，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想让你知道，就算是有危险，我也能保护你。同样的，我是还想向你求证，你会不会尊重我的所有决定，可是我忽略了你不想我受伤的一颗心。对不起阿矢，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因为闻茉已经有了答案。
秦矢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闻茉，但他现在还在开车，他强装镇定的说：“茉莉，不要在我开车的时候说这些。”
“会让你分心吗？可是前面的路很安全。”
“我会想拥抱你。”
闻茉说：“那你停车。”
秦矢立刻踩下刹车，探身向前，想要抱住闻茉，结果被安全带拦住了。
闻茉忍着笑看着他。
秦矢有些尴尬，他一边解下安全带一边转移话题：“其实你不用去夺盛嘉赋的方向盘的，比起我受伤，我更不想看见你受伤。”
“如果我们注定有一个人会跌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我。”闻茉也解开了安全带，她主动抱住了秦矢：“阿矢，你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意吗？我会努力一点，让它越来越多，直到与你并肩为止。”
秦矢感受着闻茉冰凉的体温，他满足的喟叹一声：“茉莉，我有很多对你的喜欢，你不用努力，我分给你。”
闻茉仰起脑袋看着他，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支起身子，亲在了他的唇角，她说：“好，这是报酬。”
“那我是不是可以索取更多？”
闻茉：“嗯？”
秦矢瞳仁漆黑，定定的看着闻茉。他轻轻的按住闻茉的脑袋，让她贴向他，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
唇齿相依。
……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程今烨和姚拾妩一觉醒来发现秦矢闻茉盛嘉赋都不见了，吓得还以为他们丢下他俩跑路了。
结果他们刚从外面找了一圈回到家，便见闻茉秦矢手牵着手正要上楼，程今烨忙不迭的喊住了他们：“矢哥，小茉，你们哪里去了？”
姚拾妩也上前，她看两人都受了伤，诧异的问：“你们打架了？”
“不是。”闻茉回答道：“出了点小事故，不过你可以去追盛嘉赋了，他去盛城了。”
“他去盛城我追他干嘛……”姚拾妩立刻说道。
程今烨好奇的问：“你追他干嘛啊？他欠你钱？”
“等会儿！你们俩……”姚拾妩忽然反应了过来。
“嗯。”
秦矢拉着闻茉，对他们说：“我们先上去了，茉莉受伤了，需要休息。”
两人牵着手上楼。
程今烨说：“他们两好像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多了。”掌握一手情报的姚拾妩如是说道。
……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雪落下，云城进入了最冷的时候。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小径深处，是这座沦陷的城市里，唯一的桃源烟火。
在被大雪覆盖的参天大树间，走出两道肩并肩的身影。未停的白雪落在两人的头顶与肩头，带来一阵寒意。
这样冷的天气，是闻茉父亲的忌日。
——闻知言的故乡是云城，这也是闻茉最后选择来云城读大学的原因，她不想爸爸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闻茉带秦矢去看他。
那块价格昂贵的墓地在南山陵园，陵园内外都落满了白雪，一片萧瑟。
闻茉半蹲在墓碑前，冰凉的指尖付过落满灰尘与白雪的墓碑，秦矢跟在她旁边，看见了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秦矢将手中的干花放在墓碑前，他躬身祭拜，然后将空间留给闻茉。
闻茉安静的待了许久，直到墓碑上再次落满白雪，她轻声说：“爸爸，你看到了吗？他是秦矢，是我为自己选择的丈夫。”
“他对我很好。”
“未来的路，我会和他一起走，不管是在云城，又或者是未来我们会去到别的地方。”
闻茉的声音如白雪一般温柔：“爸爸，如果你看见现在的我，你会很欣慰吗？闻茉不是柔弱的茉莉花，她如她希望的那样，长成了一棵树。”
“爸爸，你不要为我担心，虽然我不知道若干年后，秦矢还会不会是秦矢，他会不会变成和赵晏行一样的人，但我永远是闻茉。我不会像妈妈一样，在感情中迷失了自我。”
“我会一直是树。”闻茉温柔而坚定的对闻知言说：“你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对吗？”
“……”
雪渐渐停了。
闻茉和秦矢离开了陵园。
路上，秦矢为她拂去头顶的雪花：“茉莉，你有和叔叔说起我吗？”
“嗯。”
“你们说了什么？”
闻茉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十指，她说：“我和爸爸说，秦矢会陪着我，走过每一段漫长的路。”
在皑皑的雪地上，他们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白雪纷飞，在只有他们的空城中，闻茉与秦矢执手相依，诉说着陪伴与长久。
承诺与爱意，如坚韧不拔的树，破土而生，肆意生长，为彼此遮挡前路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