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镖

    贺昭原本挣扎的动作停下,两眼震惊地望向宋稚。

    宋稚放下手,贺小侯爷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他没有大声喊人,片刻后才愣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贺小侯爷,你和那男人相处,可是让侯爷误会你有了断袖之癖?”

    宋稚的话说得直白,贺昭脸上由白变红,他微微张着唇,说出来的话有些底气不足,“我,我同他相处很开心,但,但我并没有对他有别的念想……”

    见他这幅心烦意乱的样子,更是让宋稚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温声劝道:“小侯爷莫怕,你并非对一个男子动心,那人其实是惜春楼的柳三娘扮成的。”

    “什么?”贺昭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他的眼睛本就像黑曜石般澄澈,听闻宋稚的话后顿时双眼亮起来,“刘三兄弟真的是个女子吗?”

    “她和你说自己叫做刘三?”宋稚忍住笑,托着下巴反问:“既然如此,贺小侯爷不觉得这刘三和柳三娘,其间颇有关联?”

    贺昭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当初她说自己姓刘,在家中排行老三,因此让我唤他刘三便可。”他声音又忽然低下去,喃喃道:“原来她竟是青楼女子?”

    宋稚抓葡萄的手微微一顿,方才还在笑话柳三娘的起名方法和董老三有异曲同工之妙,又忽然沉下脸,冷不丁抬眼看他,“你这是嫌弃她的出身?”

    “没有,没有,我怎会这么想。”贺昭连连摆手。

    宋稚往嘴里丢了两个葡萄,两个腮帮鼓鼓的,含糊问道:“你当初和柳三娘是怎么认识的?”

    贺昭一愣,回想起和柳三娘相遇的那一天。

    那天恰逢傍晚,外面阴雨连天,他的好友尚书之子刘向渊颇有几分闲情,冒雨来侯府找他下棋,临走时落下了新得来的玉扳指。

    索性刘向渊刚离府不久,贺昭便带上玉扳指去寻他,最终在惜春楼门前拦住他,不料刘向渊同其他几个纨绔子弟不乐意他就此离开,拉拉扯扯的将他带进了惜春楼。

    浓香浮动,乐曲弦声不绝于耳,那日的惜春楼格外热闹,圆台之上,几个妙龄女子轮番献舞,贺昭只觉得吵闹,索性寻了借口,起身去向后院。

    院中无人,雨丝斜斜打落,烛火摇曳之下,像是数根绵密的银丝,也就在这时,贺昭看见了斜前方的廊下,疾步走出来一个人。

    他撑着伞,身姿瘦削,衣衫普通,都和方才路上遇到的龟公打扮相差无几,贺昭想,这惜春楼中竟还有这样清瘦的龟公?

    “你这是要去哪?”贺昭闲来无事,好奇地同她搭话。

    这人走得急,伞面又压得极低,因此并未留意到角落里的贺昭,陡然听见有人问话,竟是僵在原地一瞬,而后转身慌乱答道:“回公子,小的手笨,不小心污了张娘子最心爱的荷包,惹得她大发雷霆,说,说要是寻不到一样的荷包,我今夜就不必回来了……”

    “一个荷包而已,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让你冒雨去寻?”贺昭心下不忍,取下腰间荷包塞到他的手里,“那张娘子若问起,你便把这个交给她。”

    贺昭递出荷包后,忍不住打趣道:“想来我贺小侯爷的荷包,总不至于入不了张娘子的眼吧。”

    男人握着手里的荷包,另一只撑着伞的手微微上抬,露出一张清秀精致的小脸。

    他双眼生得极美,带着一丝困惑看向贺昭,手中紧紧攥着荷包,压低声音问道:“你就是贺小侯爷?”

    回忆到这,贺昭忽然低声笑了两句,对着宋稚道:“我当初见她,只觉得这龟公容貌着实不俗,落在青楼之中实在可惜,如今才知自己可笑,有眼不识佳人之貌。”

    宋稚摸着下巴,凑近李寻鹤低声念叨:“你瞧,这柳三娘的装扮之术,听起来和我也就半斤八两啊。”

    她又转身看向贺小侯爷,好像方才碎碎念的不是她一般,正色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贺昭微微眯起眼,声音多了一丝惆怅,重新讲起后面发生的事情。

    当初贺昭认下自己贺小侯爷的身份,又低头问着伞下的男人:“那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

    “小的贱名,不敢污了少爷的耳。”她匆匆收回视线,看着地上溅起的水花,说的又快又急。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作为交换,我总要知道你的才算公平。”贺昭笑道。

    柳三娘怔怔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开口:“公子,小的姓刘,在家中排行老三,旁人都唤我刘三……”

    贺昭亦觉得她名字有些草率,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听不远处一声喝:

    “什么人,在那干什么呢!”

    两个惜春楼的打手正满脸狐疑地看向此处,贺昭正欲开口,忽然腰带被人扯住,刘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过来:“公子,我得罪张娘子的事情不能闹大,倘若让鸨母得知此事,我必定要受一顿皮肉之苦,还望公子帮我遮掩……”

    贺昭心中怜悯,只当龟公在惜春楼里地位低下,多受委屈,于是板起脸,扭头冲着远处的打手喝道:“什么人也敢扰我清净!”

    两个打手对视一眼,上前两步看见他衣着华贵,自知是他们招惹不起的权贵,连忙拱手后退:“小的们糊涂,还请公子见谅。”

    说完,两人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贺昭转身轻声开口:“莫怕,他们已经走了……”

    然而他身后空无一人,躲在他背后的男人已然离开,唯有一把伞静静躺在他的脚边。

    “所以……你后来再没有见过她了?”宋稚问道。

    贺昭脸颊微红,“我的确没有再见过她了,后来我又去了惜春楼几次,背地里偷偷寻她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他无奈叹口气,苦笑道:“只是我数次去青楼,倒惹得刘向渊几人频频取笑我,见我整日魂不守舍,非说我得了什么相思病不可。”

    “我起初对她别无念想,只想知道她近况如何,那张娘子可有为难她,可自那日雨夜一别,我每晚梦中,都不自觉想起她的身影……”

    “所以因为这样,侯爷才不准你出府?”

    贺昭嘴角笑意苦涩,他点点头:“我频频出入青楼的消息引起我阿爹的注意,他背地一番调查,发现我在雨夜里和一个男人纠缠,自然是怒从心起,不由分说地将我打了一顿。”

    果然如宋稚所想,虽说京城多有断袖之风,但大都没有放在明面上,何况贺小侯爷尚未成家,若真同个男人牵扯不清,惹得侯爷震怒也是寻常,这便是小厮口中丑事的由来……

    贺小侯爷之事宋稚基本上已经理清了,但刘三娘身上尚有很多谜题存在,她正欲开口,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个假借买糕点之名,前去探消息的小厮。

    “小侯爷,小的今日又去帮您寻过了,并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男人。”

    “无妨,我知道了。”贺昭道。

    门口的小厮却没有离开,吞吞吐吐的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事吗?”

    “小侯爷,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惜春楼现在已经乱成一片了,听说是那位新选出来花魁柳三娘让人给掳走了,至今不见下落呢!”小厮犹豫片刻,还是将惜春楼的状况如实说出来。

    “糟了!”宋稚顿觉不妙,起身踹门而出。

    李寻鹤紧随其后,贺昭落在最后,一边提着鞋,一边高声喊道:“二位等等,我和你们一道去!”

    门口的小厮揉着被撞疼的鼻子,看着几道风一样的身影接二连三地闯出门,嘴里嘀咕着:“这都什么事啊。”

    *

    李寻鹤带着宋稚,一路踏风而行,沿着屋檐飞驰,转瞬来到惜春楼门前。

    贺昭孤身一人,又因为被禁足的缘故,一时片刻还没有跟上来,宋稚管不了许多,已是大步踏进惜春楼。

    楼中果然如同小厮说的一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姑娘们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扯着帕子怯生生地挡住脸,数十名打手不再遮掩,个个凶神恶煞地站在大堂内。

    “这是怎么一回事?”宋稚几步上前,拉住老鸨不放。

    老鸨摊开双手,扯着嗓子喊道:“那柳三娘,她,她让人给掳走了啊!”

    宋稚仔细打量四周,沉声道:“你先冷静下来,同我仔细说清楚来龙去脉。”

    她边说边抬步上楼,朝着柳三娘的房间走去,“她可是在房间不见的?”

    “是啊,是啊!”老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楼,“我亲眼见到一个黑影闯进来,将她给掳走了!”

    宋稚来到门前推开房门,见周遭摆设整齐,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两扇木窗却是大开着,风吹得窗子哗啦作响。

    她撑在窗沿上往外看,又仔细察着地上痕迹,忽的出声问道:“你当初在柳三娘的屋子里做什么?”

    老鸨眼中忽然有些躲闪,又很快恢复震惊,“小公子你约三娘晚上共乘画舫,我自然是要来告诉她这件好消息的……”

    宋稚斜睨她一眼,没再说话,同李寻鹤悄悄使了个眼色。

    两人凑到窗前,宋稚背对着老鸨压低声音,抬眼看向李寻鹤,“这些只是她的片面之言,我觉得这老鸨心中必定有鬼。”

    自柳三娘给宋稚留下求救信号后,她对老鸨的怀疑便已经扎根在心里,“说不定柳三娘的失踪,和她脱不了关系。”

    “未必……”李寻鹤却轻轻摇头,将一件小物件塞进宋稚的手中,“这是我刚刚在角落里寻到的。”

    她低头,待看清掌心之物时,蓦地瞪大双眼,手中的东西接近小拇指大,薄薄一片,闪着冷冽寒光。

    “这是……柳叶镖!”宋稚从腰间摸出那枚射向她的柳叶镖,和手中的柳叶镖翻来覆去比对一番,竟是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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