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5

    少女的吃惊并没有持续太久。镇定下来后,还是任由秦念抓着自己,只是一双漆黑至极的眼瞳死死地盯着秦念,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活剥。

    身边成群的师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秦念和陈贝两人两两相觑。万籁俱静,不曾间断的鸟叫声,风过叶间的沙沙声都与其他人一同失踪不见,就连秦念缓慢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秦念松了手,料想陈贝也不会选择躲闪。毕竟自己知道了这么多陈贝的事情,陈贝巴不得将秦念耗死在这个劫里。

    陈贝也确实没有想逃跑的念头,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臂上秦念抓过的地方,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像是在和老友叙旧。

    “你运气挺好。”

    秦念明白这女生在说自己快要死了还被人救起来这件事,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就怕坏了小妹妹您的兴致,要不要我现在补杀自己给您助助兴?”

    陈贝并没有再接秦念的话,漆黑的瞳孔染上一层愠色,好像是在和秦念说:小心等会你要跪下来哭。

    秦念并没被陈贝这眼神吓到,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不你还是散了吧,你和陈飞都是可怜人,何必一直待在这里,作为一团怨气影响现实中的人?”

    不料陈贝却倏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校园四周开阔,但她们此刻仿佛就像身处在披着校园外衣的一处山洞里,陈贝的笑声撞在洞壁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弹,回音空灵又凄惨,充斥着秦念的大脑。

    随着陈贝渐弱的笑音,她白皙的双脸竟开始变得通红,随后逐渐浮肿,隆起的皮肉挤得她原本圆润的眼眶变成了弯月,还浮现起了一大片的血污……其实这些变化并不只是在陈贝的脸上,她校服上的蓝色此刻已经被血浸透,但她的血早已干涸,只剩下一件僵硬的黑红色血衣套在她身上。她的左手臂忽然失去了骨节的支撑力,只剩下皮肉无力地垂着,上面还有好些割痕,皮肉外翻。

    而后陈贝突然跌坐在地,秦念看出来,此刻陈贝的右腿有些折了,一条腿一下子支撑不住,整个人落在了地上。

    秦念心惊,陈贝此刻身上没有一块皮肉是完好的,不是浮肿,就是青紫,更甚的还是皮肉外翻,浑身血污。这还是秦念可以看见的表面,谁也不知道那布料遮盖下的皮肉上又有什么样的骇人伤口。

    陈贝坐在地上,将头靠在自己支起来的左腿膝盖上,脊背微躬。如果忽略陈贝满身的伤痕和她那脸上狰狞的笑容,秦念都以为她只是站的累了,想惬意地坐着休息会。

    “之前的那些人看见我这个样子也是你这个表情。”陈贝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卷着自己的发尾,低着头,黑长的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们可怜我,同情我,但又怕我……怕我这一身可怖的伤痕。”陈贝又哈哈大笑了一阵,“所以我让他们多活了一会,但是你……”

    陈贝蓦然转头。此刻陈贝脸上的伤已经褪去,露出她那原本已经成熟但又充满稚气的脸庞。陈贝的双眼微微瞪大,依旧用那漆黑不见底的眼瞳瞪着秦念,活像鬼片里面怨气冲天的孩童。

    “你说陈飞可怜?”

    陈贝嗤笑道:“他可怜,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身上没有一处伤不是因为他。因为他,那对老不死的才会责骂我,殴打我,我哪次挨打不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那么容易生病,我妈妈怎么会累到病死!如果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秦念的话像根插满了尖刺的棍棒,打得陈贝生疼。她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生前的委屈和愤怒一并发泄在秦念身上。

    “你不就是因为这些事而产生,然后一直在这游荡么。这是陈飞死去的地方,你在这,不就意味着你是因为他的死而存在的么。”

    如果说刚刚秦念的话是引得陈贝发疯的导火索,那现如今秦念的这句话就像一桶冷水哗地泼在了陈贝身上。

    陈贝冷静下来,充满戾气的眼睛扫过秦念那因为扼喉而有些青紫的脖子,道:“我下手是轻了还是晚了,居然没有在那个时候要了你的命。你和前些人一样,还是不清楚我存在的原因,现在你哪里也去不得,就在这慢慢等死吧。”

    但秦念满不在乎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哄你一个小姑娘玩玩,你还当真了?你是因为你对你妈妈的承诺吧。”

    秦念就是故意这样的,她以这种方式激怒陈贝,来验证一下她的猜测是否属实。现在看来还是差了一点,但是差在哪里呢?

    “还有你对陈飞,又爱又恨。”

    熟悉的声音从秦念身后传来,秦念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

    当秦念转过身,程时安的长发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松散,只是用皮筋松松地束着。而几丝头发沾了汗水,附在了他的脖颈上,这样一看竟比平时多了几分野气。

    秦念目光下移,却看见程时安左下腹居然受了伤。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蓝色校服上的血还没有干涸,鲜红的颜色从左下腹一直蔓延到了程时安的后腰。那片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程时安身上,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陈贝直勾勾地看着他,与其说是在看程时安,不如说就是盯着程时安怀里的那个礼品盒。但那骇人的眼神对程时安并不起不到什么恐吓的作用。程时安此时的声音依然温润,但却掷地有声,容不得他人反驳——

    “你恨陈飞,十几年来,他让你遭受了很多皮肉之苦。但你又爱他,还成为了他自杀的原因之一,你母亲的遗愿没能实现。你懊恼,悲愤,死后才形成心结留在这里。”

    说着,程时安打开了那精致的礼品盒。里面装着几沓厚厚的百元大钞,还有一张粉色的生日贺卡,十分可爱,上面有陈飞那笨拙的字迹:姐姐,对不起,生日快乐。

    陈贝看见盒子里的东西,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掉出。这份礼物打破了陈贝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开始扯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嘶吼,开始大叫。

    陈飞的记忆呈现。

    陈飞对妈妈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毕竟在他三四岁时妈妈就生病死了,陪他一起长大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姐姐还有爸爸。但爸爸常年在外打工,自己见他的次数两只手也数的过来,爸爸对他来说多半只是爷爷奶奶话语中的一个词语。所以真正来说,陪伴他的只有那三个人。

    爷爷奶奶对陈飞很是宠爱,但姐姐的待遇和陈飞比起来确实天壤之别,这一点陈飞从记事起就知道。

    他很爱姐姐,也知道姐姐总是因为自己被打骂,于是他做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也会避开姐姐,防止爷爷奶奶又借此来打骂。可他毕竟年纪太小,总是想防却防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挨打。

    可陈飞承认,他是天生的懦夫。他无数次想劝奶奶别再殴打,但每次看见奶奶那怒目圆瞪,凶狠至极的表情,听见姐姐一阵一阵的哀嚎,他却不敢向前了,直到爷爷将自己带走,他才能暗暗松一口气,但心里的愧疚感却久久不能散去。

    直至更大了些,陈飞才敢在奶奶停手冷静后说奶奶几句,但奶奶听后只会变本加厉地在下一次下更狠的手。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用自己的零用钱去蛋糕店买姐姐最爱的蛋糕来哄姐姐开心。

    直到上了初中,陈飞遭到了校园霸凌。他依旧嘲笑自己真的是个懦夫,他不敢还手,怕像当初的姐姐一样,会遭到变本加厉的针对。他也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因为他怕爷爷奶奶知道后不仅会像上小学的时候,骂姐姐不保护他,还会再次迁怒于姐姐。

    陈飞那几年过的着实辛苦,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姐姐这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这几年算得了什么呢?

    陈飞每个月末定期会给姐姐送她最喜欢的蛋糕,这本在他的零用钱范围内,买一个还是十分充裕的。但霸凌他的那些人总是会向自己讨要零钱,他只能在一顿一顿的痛打下勉强凑出一个蛋糕的钱。

    他这所学校是初高中连读。他想着只要熬到了姐姐毕业,他再和家里人说,他们就不会迁怒姐姐了。姐姐成绩比他的好太多了,一定可以考到很远的城市去,而他到时候就考到一个离家近的地方,这样姐姐就可以过上她自己的生活了。

    可变故来得实在是猝不及防。陈飞还是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姐姐如愿以偿地考到了一个离家比较远的大城市,但爷爷奶奶却借口说一个女孩子家不需要那么高的学问,想让她出去和爸爸一起打工来供陈飞读书。还告诉姐姐就算姐姐要去读,他们也不会提供学费。

    那时还没有助学贷款,爸爸没有吭声,姐姐作为一个小辈也借不到亲戚家的钱。

    陈飞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他那个月末如常给她送了蛋糕,只记得当时天已经黑了,陈贝蜷缩在床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月亮。陈飞借着月光,看见了她脸上还没有干的泪痕。

    “姐姐,你……”

    陈飞话刚出口,陈贝猛地从床上起身,一巴掌拍掉了陈飞手里的蛋糕。蛋糕落下,奶油在地上炸开白色的花,在月光中显得格外艳丽。

    陈贝此时忍无可忍,冲他大喊:“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来给我添堵!因为你现在还不够糟吗!你滚远一点!滚!”

    陈飞被吓了一跳,僵在了原地。以前姐姐即使是挨了打,即使是与他疏离了,也不会这样和他说话。在听见陈贝让他滚时,陈飞才木讷地将地板上的蛋糕收拾干净,静悄悄地出了门。

    之后陈飞才知道家里人不让姐姐上大学的事。那天晚上,他与爷爷奶奶大吵了一架,摔门而出,在街边坐了整整一晚。

    在天蒙蒙亮时,陈飞偷偷回到了家。爷爷奶奶看他出门又迟迟不归,去找了他一晚上还没有回家。陈飞将奶奶的信用卡找出来,奶奶从来不对他设防,信用卡密码他也知道。

    陈飞将卡里的三千元取出,又买了礼品盒和生日贺卡。他相信姐姐一定会喜欢今年的生日礼物,这本来就是爷爷奶奶欠她的,他们不愿意还,就让他来帮他们还。陈飞知道姐姐是厌恶他的,但他喜欢姐姐就够了,他的姐姐这么好,本就应该就有幸福的人生。

    陈飞将礼品盒放进自己的抽屉,打电话和姐姐说来找他时一定要第一时间到他的座位上来看看。未等陈贝反应就挂断了电话,然后起身出了教室门。好巧不巧,遇上了那些霸凌他的人。

    他们又将陈飞拉到没有人的地方,索要他的零花钱。陈飞一次次拒绝,又一次次挨打。他想,如果他挨打可以让姐姐过得更好些,这打他可以替姐姐挨一辈子,他甘之如饴。

    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陈飞在一次次落下的拳脚中眼神逐渐清明,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既然姐姐的痛苦是因他而起,那就由他来结束。

    陈飞猛地往打他的一个人脸上送了一拳,那人没料到他竟然敢反抗,结结实实得挨了一拳。但随后陈飞就讨不到便宜了,那些人打得痛快后才满意地离去。

    他无视自己身上的伤,踉踉跄跄地走着。陈飞感觉内心舒坦极了,他终于大声讲他这些年的不满对着爷爷奶奶吼了出来,反抗了霸凌他的那群家伙,还可以帮姐姐脱离苦海。

    陈飞登上了顶楼,没有他想象中的悲愤,他只是无比冷静地走向围栏,又十分从容地一跃而下。那一刻,他内心是欣喜的,这是他这一生最为放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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