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一)

    天幕乌云密布,诡谲的气氛盘旋在大燕碧瓦朱甍的宫阙之上。

    一道惊雷闪过带来片刻惨白的光明,承恩殿外跪伏着诸多朝臣,他们低着头缄默在乌黑的穹庐之下,雨滴悄然落下,沾湿了他们身上暗红的朝服。

    承恩殿内,一双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正掐着楚檀汐纤细的脖颈。

    她坐在床榻边,帐幔正被汩汩涌入的寒风吹得飘动,一身温柔似水的浅蓝诃子裙此刻映衬着她那秀眉紧蹙的姣好面容。

    “陛下……臣妾是檀溪啊……”她有气无力地开口,话语温柔如同狸奴挠心。

    许宸奕闻言,那双手反而攥得愈紧,楚檀汐浑身被窒息裹挟,迫于一丝求生的欲望,她抬起双手握住那人的手腕。

    眼前的人面色发青,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犹如一滩死水,唇色发白亦微微颤抖。

    “如果可以,真想让你给孤陪葬啊。若不是那孩子年龄尚小,还需要你垂帘听政,孤的墓室必然有你的三寸天地。”

    楚檀汐强颜欢笑,语气温柔劝慰着人:“臣妾与陛下情深意长,自然是愿意的,陛下让臣妾做什么,臣妾都甘之如饴。”

    许宸奕缓缓收了手,楚檀汐掩面轻轻咳嗽几声,胸腔却是在剧烈起伏,她眼眶微红噙着泪水。

    太医院的人跪伏在一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素来深受龙恩的皇后娘娘尚且这般狼狈,他们又哪敢开口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呢?

    “说说吧。”许宸奕长舒一口气,斜睨了一眼一旁瑟缩在一起的太医。

    许宸奕目光带着寒意,让人不敢抬头与之对视,生怕招来杀生之祸。他们越是这样畏畏缩缩不言语,许宸奕便愈发烦躁。

    “孤叫你们说!”许宸奕扬手打翻楚檀汐刚接过来的药盅。

    楚檀汐微微一惊,看着那支离破碎的药盅又看向那几名汗如雨下的太医,她微微捏了捏手权衡片刻,终是松开。

    “说呗,你们素来擅长。”许宸奕冷静下来,开口道,“就说孤,你们的陛下,福寿恩泽,定然能长命万岁。”

    楚檀汐瞧着太医们畏畏缩缩不肯言语的模样,干脆起身跪在地上,向前膝行几步,将双手搭在许宸奕的手腕上,他身体冰凉,哪里像是个活人该有的温度,女人浅浅一笑。

    “陛下莫要胡言,陛下还答应要和臣妾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呢,还要生生世世都做夫妻,怎可弃臣妾而去?”

    这句话就像是在安抚一只随时会怒不可遏的猛兽,缓缓顺着猛兽的毛发一般。

    “对对,皇后娘娘说的是啊!”太医们连忙附和。

    “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陛下身中毒蛊,此蛊凶险,臣等从未见过亦束手无策,唯有陛下真龙之姿能与毒蛊抗衡如今,实属惊人!由此可见,上天庇佑陛下!庇佑我大燕!”

    “你只需要告诉孤,孤能活多久?”许宸奕尽量克制他的烦躁,随即突然咳出一口浓烈的鲜血。

    “陛下!”女人一惊,搀扶着许宸奕,瞥见他胸口皮肤上绽开得诡异的黑色花朵,太医说过,那是蛊花。

    “说、说不准!”太医慌忙伏低身子,又想了一串绝妙之词,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们心知肚明,许宸奕活不久了。

    许宸奕刚才还晦暗得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眸,此刻却染上了暴怒,他紧紧地禁锢住楚檀汐的脖颈,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带着胆怯看着自己。

    “孤已经下了召,待孤死后,孤的好皇后可要替孤按照民间习俗守孝三年。”他用粗粝的手指摸去楚檀汐眼角留下的一滴泪花。

    陡然,胸口传来一阵绞痛,许宸奕紧紧攥着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不堪,眸光不定地看向楚檀汐。

    他最后的印象,只有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担心不已的面庞。

    真是他的好皇后啊……

    太医们见许宸奕昏了过去,吓得立马翻起身就要查看,楚檀汐神色平平地看着一群人围着他扎针,没有什么表态,手上却不由的把帕子攥紧了些,她可不希望太医们把这个男人救活。

    良久,楚檀汐缓缓走过来,用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语气带着些啜泣:“如何?”

    太医面色凝重:“臣等再试上一试。”

    “不必了,不用救了……本宫心里其实也知道,但总是在劝自己陛下还有救……本宫看天色即变,耳边似乎有车马弦乐之声,陛下……陛下好像真的离本宫而远去了……”

    楚檀汐趴在许宸奕床前,伸出手却往殿外探去,想要抓住一分留恋,神情恍惚,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太医面面相觑一番,他们私心也是不想留这样一位暴戾的帝王,何况皇后娘娘刚才还对他们有恩,干脆最后收了针。

    楚檀汐把人们打发走,殿内只剩她一人,她竟看着病榻之上的许宸奕,嘴角扬起了笑意,她抬起白皙的手一把捏住许宸奕的脖颈,甚至眼眸都带上了狠意。

    有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收手,在他耳边道:“终于看着你死了……没有亲手杀了你还是有些遗憾。”

    她起身向许宸奕作揖,甚至换了很是满意的语气道:“臣妾,恭送陛下殡天!”

    倒是可怜了那许宸奕,到最后一刻还做着让楚檀汐心甘情愿为他守孝的美梦,还以为她真的骐骥与自己伉俪情深,恩爱两不疑。却不曾听到她放弃医治,甚至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她从内室出来,轻轻合上门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一转身便是一副失魂落魄之姿,她看向眼前的众人,所有人亦关心地看向她。

    楚檀汐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还好被侍女牢牢搀扶住,她走向跪在大殿中心的稚嫩孩童,那是她的儿子,也将会是未来大燕的天子。

    许君韶抬起头,他的眸子和楚檀汐如出一辙,幼嫩的脸上又能看到许宸奕的影子,他在殿外跪伏许久,许宸奕至死未准许他入殿,如今已经带着些许困意,却还是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的母后,楚檀汐。

    她一把搂住孩童,眸光投向内侍:“陛下,驾崩了。王公公,宣念遗诏吧。”

    王公公闻言老泪纵横,刚要离开,却被楚檀汐叫住。她似乎想到什么,又打发走宫内的人,同王公公嘱托几句,王公公闻言犹豫再三,终是应了。

    楚檀汐牵着许君韶的手走出大殿,她眼眸中含着泪光,面容忧伤,肩膀也在轻轻颤抖,仿佛是在克制因夫君死去的悲伤,佯装平静地听着掌管太监宣告圣旨。

    王公公拖着冗长的调子宣告许宸奕对大燕的统治就此结束:“陛下,殡天了!”

    帝京城内的相国寺亦拉响了鸣钟之声,宫内传来一片呜咽之声,在这哀声回荡之中,楚檀汐素手牢牢牵着不过三四岁的孩童,屹立于大殿之上。

    她垂眸看向殿外雨中跪伏的朝臣,乌泱泱一片,缄默在无声的压抑之中。楚檀汐看不清他们的脸色,耳边雷声轰鸣似有阵阵龙吟之声为她恭贺。

    而楚檀汐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波澜不惊:谁要给你陪葬?谁要下辈子还继续当你的皇后?许宸奕,你真看得起你自己,从今以后,我——

    楚檀汐便是世间最自由之人!

    *

    隆佑三年,三月的帝京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东街的一户宅院是三品文官沈家的宅子。宅院的西边进进出出好些人,但都停留不长时间。

    屋内白色的纱帘随着春风微微飘起,鸟纹香炉里正飘起袅袅的檀香,床榻之上躺着一位男子,男人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悠悠转醒缓缓张开双眸。

    许宸奕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迷茫之中,他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番手指,看着眼前的景致眼神中大都是疑惑。

    屋内没有旁人,他掀开被褥,身着单薄的里衣在这陌生的房间环顾一番,确认这是大燕某位朝臣的家苑,男人的眼神最后落在了桌案上熟悉的、熠熠生辉的诏书。

    许宸奕走近,上面鎏金的字迹不像是那人写出来的,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打开一看,瞳孔不由得骤缩,身子气的直发抖,手紧紧攥着那诏书,骨节咯吱作响。

    那上面是通知沈景初,受诏入宫,参加太后娘娘的侍臣擢选。

    背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许宸奕从未觉得自己竟然这般可笑。

    一位帝王,被自己枕边人用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了一辈子,甚至还把江山都交付给了他!

    许宸奕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铜镜,镜中倒映出这幅身子如今的面容,他看见时,也不由得一愣,默默抬起手抚摸上这张面庞。

    很难想象世上竟有两人长得这般肖像,只不过眼前的人更多了几分清瘦和书生气质,完全没有帝王的狠厉阴鸷。

    许宸奕还尚且顾不上庆幸自己获得了一个还算康健的身体,满脑子都是那诏书,字字书写着他不肯相信的事实。

    “原来孤就是沈景初,原来是孤要去给自己的皇后当侍臣!”

    “哈,楚檀汐,你当真是给孤一份好大的惊喜啊!”

    许宸奕自嘲一笑,他印象中那唯唯诺诺的皇后,每日都不忘同自己说着恩爱不分离,如今这才过去多久,他泉下尚且还未凉透,楚檀汐就这般着急着开禁苑、广纳侍臣!?

    男人抬头看看窗外,正见苑内的侍从忙碌,窗棂上挂着的六角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有人向他着投来目光,不由得一惊,忙不迭呼喊。

    “快去告诉老爷,景初少爷醒了!”

    许宸奕眉头微皱,这般聒噪的下人他甚是不喜,干脆降下窗帘,转身又拿起了那碍眼的诏书在手里把玩。

    苑内似乎来了人,许宸奕未闻其人先闻其声。

    “阿弟,你若是不想入宫,便不必入了,何苦急于跳湖呢?”

    许宸奕闻言,眉头一挑,待门扉打开,他看向出现在眼前的女人,也许算是他这个身份的新家人。

    许宸奕学着当初的楚檀汐,脸色展露出笑容,嘴角扬起一道再亲和不过的弧度:“我去啊,我为什么不去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自己那好皇后,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能否有一点点的坐立不安?能否想起来一点点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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