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试探(二)

    许宸奕为许君韶讲解文章,小人坐在软榻上,听着沈景初的话懵懵懂懂。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1]是告诉陛下,为君者,不易骄奢淫逸、自认为高枕无忧,当……”许宸奕话说到一半,看见拄着脑袋打盹儿的小人。

    男人嘴角一抽,便长舒一口气,宽慰自己:带娃不易,不易动怒。

    许宸奕放下手上的书卷问道:“陛下可是困了?如今正值晚春,春困秋乏,殿下年龄尚小,静不下心来亦是正常。陛下不如睡一会,晚些时候我们再讲学也不迟。”

    许君韶一个激灵短暂地醒了过来,摇了摇迷迷瞪瞪的脑袋,很显然反抗无效,小孩便一头栽到了许宸奕怀里。

    许宸奕瞳孔微怔,算上上辈子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抱这个小人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只好同上次那样,轻轻地拍了拍人的背,只是两下以示安抚。

    许君韶语气软软的,“嗯,晚些时候再讲……”就这样,很快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留着许宸奕看着那小有起伏的小身躯不知所措。带孩子?没带过。

    他干脆将小孩抱了起来,准备放到床榻上安置,陡然,许君韶的手抓住了许宸奕的玄色衣襟,痴痴呓语道:“父皇……母后和儿臣都好想你……”

    许宸奕的心情久违得复杂,楚檀汐给年幼的许君韶立了个完美的父皇人设,如今这小子睡梦中还在想着那个“完美的父皇”,其实他根本都不知道,真正的父皇是怎样冷血之人吧。

    男人微微喘息,似乎有些犹豫,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嘴,道:“孤回来了,孤也很想你们……”

    不知为何,许宸奕看见刚才还皱着眉头的小孩逐渐舒展眉头,表情变得恬淡,自己居然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时光流逝,藏书阁与墨竹轩都只能听到哗哗的翻书声,许君韶在墨竹轩的暖阁软榻上小憩,许宸奕仍旧看着书,却时不时把目光投向那安睡的孩童。

    但墨竹轩这位绝对猜不到藏书阁的楚檀汐打好了什么算盘。

    “行了。这几本收起来带到长乐殿。剩下的……命人收拾好,妥善保管。”楚檀汐起身,“韶儿还在墨竹轩吗?”

    “回禀娘娘,陛下今日午膳、午觉都是在墨竹轩度过。娘娘若是想见陛下,不如命人去传唤一声。”王德忠答到。

    王德忠陪侍许久,状态却要比其他偷懒打盹的宫人好很多倍,他心中隐隐不悦,思索着如何整治一下这边懒散的宫人。

    “不必了。摆驾墨竹轩吧,不用通传了。哦对了,王公公,千机阁邱道长何日回宫开阁?”楚檀汐道。

    “邱道长云游五年是旧例,如今还有一年多才能回宫开阁。”

    “太久了。你托人去宫外打听一下,有无擅长‘招魂’之术的道士,切记不要说是宫内需要,剩下的你会办妥当的。”

    “娘娘是要……?”

    “哀家思念先帝之情日笃,不惜劳神费力,只为再见先帝一面。”楚檀汐笑盈盈的。

    王德忠虽然为帝后感情感动,但还是想要劝一劝。

    “娘娘这……国朝禁止这种邪乎事已经多年,先帝在时,您也知道,宫中有使用巫蛊之术的妃子,皆以极刑处置,宫外百姓亦是不敢张扬此种事宜。突然要招先帝之魂,恐怕有损皇家信誉,和这些年的努力。”

    “你只管去做便好。对了,如今已是四月将要入夏,韶儿耐不住热,哀家怕他再起热疹,这些日子御膳房饮食清淡消暑些,但不要过于寒凉,对韶儿脾胃不好。去行宫消暑也要快点提上日子。”

    楚檀汐吩咐了一大堆,王德忠点头应下。

    凤驾转到墨竹轩时早已是黄昏时分。女人走近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的声音……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2]陛下可理解?可还需要侍臣讲解一二吗?”

    “嗯……朕想,秦之所以灭亡,在于□□、在于失去民心、为君者不仁导致百姓积怨所以才会推翻一个王权。”

    “陛下所言不错,那陛下从中学到什么?”

    “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为重。施仁政、为仁君!”许君韶这次是抢答。

    许宸奕闻言笑了笑,楚檀汐在门外闻言亦面露笑容,刚准备进去,却只听见男人开口。

    “陛下所说不错,但是,仁君是后世赐予的,若是过于仁慈,皇权便会受到制衡,为君者首先要立于顶峰掌握权利,才有资格再谈‘仁’字。有时候,‘暴戾’也是为君者必不可少的。”

    楚檀汐驻足,听到此言脸色如冰霜一样冷淡,这些话,是那人嘴中才能说出来的,绝对顶峰的孤傲者,眼里从来没有柔情的冷血之人。

    “为什么?朕不理解,这和母后与王太傅教的不一样。”许君韶仰着脸,眼中疑惑。

    “陛下以后自会懂得。”许宸奕垂眸,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楚檀汐转身离开,脸色可怖,王德忠掂量着情形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不进去了吗?”

    “不进去了。让陛下早日回承恩殿歇息。”楚檀汐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几欲张口,还是没有说出。

    她原是不想让许君韶再来沈景初这学习课业了,可又想到许君韶自幼没有父皇陪伴,太傅内侍暂且不论,这小孩对许多男子都有些抵触疏远,难得遇到一个投机的人,楚檀汐还想弥补一些小孩。

    思及至此,她不由得轻哼一声,许宸奕啊,你欠我们母子可太多太多了。

    女人离开院落,墨竹轩里的那位淡淡呷一口茶,嘴角扬起一道弧度,看着面前的小孩,没有什么比许君韶更适合做媒介了,也不知道楚檀汐听到这些话心里会不会觉得耳熟呢?

    “陛下,今日时候不早了,便到这吧,明日侍臣继续问陛下讲解。”

    许君韶点点头,他起身收拾收拾书卷,就这样被接回了承恩殿。

    墨竹轩的侍从已经被遣散,此刻已是月上柳梢头。

    男人从屋内走出来,一身玄青色衣袍在夏夜中并不惹眼,衣衫单薄可以描摹出男人优越的身材,锁骨到胸部的肌肤还裸/露在外,沈景初的身体久居屋内,鲜少日晒,所以颇为白皙。

    月光映衬着许宸奕的面庞,他披散着头发,发丝随着夏日的热风微微飘浮,许宸奕的眸光冷淡瞧着月色,这般景致可谓是此美只应天上有。

    蓦然回首,庭院中的柳树飘扬下来几片柳叶,树枝轻摇,不知是否为风动。

    男人眉头皱了皱,讥诮一笑:“好久不见啊,仍然没有长进。”

    楚檀汐坐在凤鸾轿撵上,脑海中任然回想着沈景初的一番话。除了声音不太像,其他都和许宸奕一模一样,世上当真有两个人可以这么相像吗?

    古籍中有记载,“魂者,若临死不化,魂不返府,飘然于世,转输人为新体以成执念。”

    意思是说,若一人临死之际执念不化,其魂魄无法归于冥府,辗转于人世间寻求一副新的躯体来完成执念。

    那许宸奕的执念是什么?江山?权利?还是……英年早逝的心有不甘?楚檀汐想不到。

    她做皇后的时候,知道许宸奕的口味、习惯、喜好;说什么样的话、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举动她都是精打细算,可以说是一点差错都没有,精准地投其所好。

    事到如今,却连他的执念是什么居然都不知道了。还真是名存实亡的帝后夫妻啊!

    楚檀汐走神之际,隐隐看见那宫墙深处有一盏飘忽不定的灯光,像是海路上舫船的一点星光,渺小而又明亮。

    “停。”楚檀汐下令,轿撵停下,只见红色的裙摆离开轿撵,女人从轿撵上了下来。

    “娘娘是要去哪?”王德忠问。

    “王公公你随我来,其余人不必跟着了。”

    “喏。”侍从行礼退下,轿撵从女人身后离开,楚檀汐亦步亦趋、轻车熟路地在宫苑中绕行。

    宫中的路她每一条都走过,哪里的宫墙春日开什么花、秋日结什么果她都知道,王德忠不言语,只是在后面跟着,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就这样在宫中走着。

    王德忠心里盘算着,终于女人停下来了。

    王德忠在宫中时间更久,又是内侍,此刻他不用看那牌匾都知道,这是落虹苑——杨珏杨侍从居住的地方。

    楚檀汐在离苑门三尺远处站住,淡淡看着一身青蓝衣袍的男人背影,和沈景初那感觉不同,杨珏算得上一眼望去便是弱柳扶风之姿,如同风中飘荡的芦苇一般,全然一副我见犹怜之美。

    其实很简单,就是瘦,太瘦了。

    楚檀汐凝望着他背影的那一刻,心跳兀自加快,喃喃一句:“瑾哥哥……?”

    杨珏手持一柄鹤鸣莲花灯,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带着骐骥,他站在台阶上浅浅微笑地看着楚檀汐,似乎对于楚檀汐的到来并不意外。

    “侍臣杨珏,见过太后娘娘。”

    男人的语气十分温润,如果他是女子的话,想必也会是女子中知书达理的豪门闺秀典范。

    王德忠算着楚檀汐很久都没有见过杨珏了,这些侍臣他都认识知道名字,就像记当年许宸奕的三宫六院一样,许宸奕都不一定记得住的妃子,他都记着。

    楚檀汐看着杨珏那张脸还有动作,心底却是另一个人。

    可惜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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