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试探(八)

    虽迁至行宫,朝堂之事却耽误不得,楚檀汐几乎要在行宫议事厅待到很晚。夏日日渐酷暑,许君韶仍旧跟着许宸奕研读课业,许宸奕也为此被内务府多塞了冰例。

    “所谓‘知行合一’,即‘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知行合一,致良知。’陛下若是不理解,可以这般想:将‘知’认为是内心的觉知和对事物的认识,‘行’就是陛下的实际行为。只有“知”的人,才有外在自发的善行,所以说知行合一……”

    许宸奕看着书卷上的内容讲学,他选的内容虽然高深,对小孩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好在如今他空闲时间多,许君韶更是要做君王的人,作为……前世他的父皇要求自然不会低,何况如今可是他一把手辅佐,为了让他理解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许宸奕讲学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的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许宸奕不由得心中烦躁放下了书卷,就看许君韶一会挠挠后背,一会抓抓脖子,显然坐不住。

    许宸奕皱了皱眉头:“今日陛下怎么这般坐不住?”他不知晓许君韶是什么情况,只当是小孩子心性浮躁听不进去。

    许君韶眼巴巴看向他,瞧着沈侍臣脸色不太好,只好调整一下坐姿,忍着身上的难受道:“沈侍臣继续吧。朕没事。”

    许宸奕拿起书卷准备继续讲,还没几句,耳边又响起了声音,他全然没了讲学的心情,一手扣住书本,一手撑着头看着眼前的小人。

    许君韶不过是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哪里忍得住身上的瘙痒,只好颇为抱歉地看着许宸奕,那双和楚檀汐如出一辙的眼眸含着一层水雾,许是被这股难受劲折磨得够呛,小孩哆哆嗦嗦道:“朕实在是……太痒了。”

    “……”许宸奕一阵沉默,“陛下不如把衣袍脱下,侍臣给陛下看看。”

    殿内没有他人,许宸奕每每讲学都会屏退宫人,防止小皇帝分心。王德忠亦害怕打扰到二人,在院落中守着。

    许君韶瞧着沈侍臣没有打算帮自己更衣的打算,便自己跑到屏风后脱衣服。

    许宸奕便在原位继续等着,目光瞥到许君韶在书卷上做的批注,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好生丑的字,也不知道随了爹还是跟了娘,不对,他和楚檀汐的字都不算丑,真不知道像了谁。

    良久,许宸奕才注意到屏风那边还是没有反应,不由得投过去目光。

    “陛下?”

    小皇帝从屏风后探出了脑袋,表情窘迫:“沈侍臣,你能不能……帮帮朕?”

    许宸奕一愣,起身走过去一看,嚯,小家伙压根不会自己更衣,从小做皇帝有人伺候,还有楚檀汐宠爱,没有这方面的技能。

    男人一阵头大,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他看着被细长衣带打着结的许君韶,俨然像坊间提亲时大红绸缎装扮的礼盒。

    许宸奕叹口气,本想叫宫人来帮忙,但想来那样也没什么作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两只手托举起许君韶,抱坐在床上,看着小皇帝的眼睛:“陛下看好了,侍臣只教一次,若是以后陛下独自一人在外,并无宫人,要会自己收拾自己。”

    许君韶点了点头,许宸奕便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太上头把如今的皇帝给揍了。

    他用骨节分明的手勾着衣带,一步一步教着小人认识每一根衣带该系在哪里、哪件衣裳该先穿、腰封和佩环又该如何佩戴。

    男人教学时,小孩听得认真,只是还是不时地挠着痒痒,好在许君韶素来聪颖,许宸奕问他懂了吗的时候,小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许宸奕耐着性子点点头,许君韶有些生疏地将衣袍揭开,袒/露着上半身。

    许宸奕转过小皇帝的身子,将男孩的头发拢起,不由得瞳孔皱缩——许君韶的后背与脖颈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与片状麻疹,已经被男孩抓挠得泛红渗血,乍一看触目惊心。

    许宸奕咬咬唇,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立刻喊道:“王德忠!”

    王德忠正在树下躲着太阳,忙里偷闲,听到这么一声,浑身一震,他急急忙忙来到屋内,刚才那一瞬间,那一声叫唤,你告诉他是先帝叫他他都信。

    “沈侍臣。”王德忠匆匆进来。

    许宸奕看向王德忠,才觉刚才自己有些失态,放软了口气:“常忠公公,你且一看。”

    王德忠走过来,一看许君韶的背,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天啊,小祖宗成了这样他怎么跟太后娘娘交待。

    “快、快去请太医,还有,去、去请娘娘。”

    他匆匆忙忙吩咐一通,心疼地瞧着许君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哎呦陛下啊,你怎么也不和老奴说一声,哎呦,疼不疼啊?痒不痒啊?”

    许宸奕向一旁靠了靠,给主仆二人腾出了空间,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地位自居,是许君韶的父皇许宸奕,还是只能算得上师长的沈景初。

    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男人的行宫中便来了许多人,太医、宫女、自然还有楚檀汐。

    许君韶从王德忠进来后,没有再说一句话,太医擦了擦汗,从药箱中拿出药膏与药方。

    “王德忠,你带人都先下去吧。”楚檀汐开口。

    常忠公公带着宫女准备下去,瞧着沈景初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得轻咳一声提醒一句,许宸奕从愣神中回过神来,发觉楚檀汐和许君韶都看着自己,如今他的身份,确实不能待在这。

    他重生以来,一直都不是很迫切地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许宸奕,只是偶尔掉落一些蛛丝马迹企图吓一吓楚檀汐。

    他不屑于跟许君韶抢皇位,前世因着毒蛊连累企图靠忙碌抑制,结果反而更让他喜怒无常;他也不曾因为楚檀汐的风流而乱了大谋,告诉女人自己是她的陛下。

    没有毒蛊,而是一副康健的身体确实是他前世梦寐以求的。

    可是如今,他居然宁可想前世那副身子,也很想让这些人知道,他是许宸奕,他应该站在这,陪着母子二人。

    “母后,你让沈侍臣留下来吧,朕可能吓到他了。”半晌没说话的许君韶开了口,拽了拽楚檀汐的袖子。

    楚檀汐隐忍不言,对上自己儿子那似乎受了很大委屈的眼神,才妥协。

    “罢了,王德忠你先带其他人下去,沈侍臣就让留在这吧。”

    “诺。”殿门被人带上,屋内再次与外面的滚烫热流隔断,许宸奕一言不发看着眼前的三人。

    楚檀汐很熟练地替小皇帝涂抹着药膏,女人伸着食指与中指在小孩背上划着圈,淡绿色的药膏在背上一点点化开,她的一缕发丝从肩膀上滑落,女人只是用另一只手将其捋到耳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韶儿这次,怎么说?”楚檀汐开口问。

    “陛下这次是湿疹与荨麻疹并发,夏季潮湿燥热,陛下年纪又小,旧病复发也是常理之中。这病是顽疾,年年都会犯,孰轻孰重罢了,老臣还是只能开几味药配合膏药涂抹,身下的方面还要娘娘与陛下多上心。”太医如实告知

    “衣物尽量轻薄、屋内不易潮热、还要有些忌口,臣都一一写下了。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今年纪贪玩,切不可冒事一身汗再极速降温,这冷热相遇,更容易复发。”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楚檀汐屏退了太医,太医俯身告退。

    女人收手用帕子将手上多余的药膏擦除,许君韶就这样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太医说的你可记清了?”楚檀汐没有抬头看身边的男人,目光仍旧在小皇帝的后背上。

    “臣记清了。”许宸奕垂眸。

    “药膏会在你这里放一份,汤药每日午膳亦会送来。韶儿喜欢跟着你学,若是再有这般的事,哀家不在,你多上心。”这是楚檀汐说给沈景初听的。

    “臣知晓。”

    “韶儿自幼便染上了这糟心的顽疾,襁褓之时,便总会在夏日发作。”楚檀汐摸着许君韶的头,不平不淡地叙述。

    “行宫相比宫中清凉干燥,是最好的选择,先帝在时,不让过早来行宫避暑,一般是至三伏之时才会来消暑,为此,那些日子哀家没少焦头烂额。哀家知晓先帝体谅什么,但也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这般遭罪。所以后来,先帝崩逝,消暑的事便提前一月有余,直至夏末或者入秋才回宫。”

    楚檀汐垂眸,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过多了,许宸奕又不在这,控诉再多又有什么用?

    许宸奕沉默了,他想起来前世,楚檀汐曾同他提过提前去行宫的事。只是她没有告知缘由,但也许,那时候的自己,即便女人说了缘由,他也仍旧会拒绝。

    一来,行宫开销大,他宫变之后接收了烂摊子,才发觉国库表面充盈,实则亏缺严重,此事只他一人知道;二来,那时许君韶才多大?他与这孩子起初本就没什么感情,何况许君韶出生之时,险些要了楚檀汐的命,他就更不喜欢。

    这个心理无论是出于对楚檀汐的爱怜还是一位帝王的警惕,都让他很排斥接近许君韶。

    楚檀汐抱着襁褓婴儿,身着水蓝色宫服的画面,许宸奕从未见过,也许楚檀汐那时候也知道了自己对许君韶什么态度,很少带着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如今更是不敢去想,楚檀汐是如何每每事后还要爬起来去殚精竭虑照看一个小孩。

    而他,作为帝王作为人父,从未对此表示过关怀。甚至从不知道许君韶湿疹一事,竟然还怀疑过楚檀汐提前消暑的目的。

    这是许宸奕第一次心中有了负罪感。

    他看向床榻上已经睡熟了的小人。

    也许自己应该,试着把许君韶当做一个正常的小孩看待,试着做一名民间的父亲去对待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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