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毒蛊(五)

    “吁——”王德忠呵住马车,马车上的红衣女子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她目光落在“楚宅”两个大字上,然后慢慢放下手,楚檀汐坐在马车上没有动,王德忠也不急,便这样等着,听见车内传来一声长叹,他这才识眼色地扶着楚檀汐从马车上走下来。

    楚檀汐不知道多久没有回到楚宅了,入宫时,她曾无数次幻想在家中时的时光,在困境中寻找慰藉,尽管这个字面上的家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如果母亲没有那么早地离去,她也许也会是帝京城最快乐的女孩。

    楚家的家丁自然识相,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多年没有归家的楚家千金,也是当今太后,忙不迭地就让人去通报老爷。

    以至于,楚檀汐刚刚迈上台阶的第一步,一抬头就看见被下人搀扶出来的楚相铎,他比以前老了许多,楚檀汐印象中还停留在几年前她入宫时,楚相铎头发不过是几缕白发,如今已经尽数全白了。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褶子,眉目之间亦是忧愁慢慢,有相思之苦亦有愧疚之苦。

    “汐儿,你回来了?”他问了一句,又上下打量一番好像是确认一般,然后笑着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楚相铎有些笨拙地转身,转过身时眼中就已经全是泪水了,他拿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豆大的泪水在那双黝黑褶皱的手上溅开。

    楚檀汐沉默片刻开口:“哀家回来找点东西就走。”

    楚相铎听到这微微一愣,楚檀汐能看到自己的父亲后背一僵,其实她一向不是什么绝情的人,何况是至亲手足,这一刻她稍微是有些后悔的,可她想再说点什么来弥补时,楚相铎已经先开口了一步。

    “好,你......太后娘娘是要找什么?”

    “母亲的遗物,尤其是关于南疆的。”

    楚相铎摆摆手:“都烧掉了,你娘留下的物件许多都已经不留存了,娘娘若是想问什么,还是问老臣吧。”

    “......”

    楚檀汐跟着楚相铎走到曾经的卧房,虽然刘氏一直想要把这间最大最好的院子留给楚强住,却被楚相铎狠狠拒绝,楚相铎一辈子都在被人诟病懦弱没有主见,他的柔弱成了刘氏一次次的利用和伤害他真正所爱之人的利器,可是楚檀汐真正被送走后,他这才明白了,想守住最后一点的回忆,却才知道已经迟了。

    楚檀汐察觉到自己的屋子摆设和记忆中无甚差别,甚至收拾的更加干净,她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楚相铎有些局促的样子,她心中一痛还是让他坐了下来。

    “我如今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我便直说了,母亲和南疆到底有什么关系?此事关系重大,如今我所至亲至爱之人,皆陷入了南疆的漩涡之中,我朝与南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被反复挑衅实数可恶。”

    楚相铎仔细听着,然后这才了然,缓缓开口:“这事,我原以为会随着你娘亲的走逐渐烟消云散,却没想到反而令你陷入困境,汐儿,这是爹的错。”

    “你的母亲和南疆交际其实并无什么,真正与南疆有关的是你娘亲的一位友人,我不曾见过你娘口中的那位友人,只是听你娘亲提到过那人是南疆的圣女,好像叫尹南湘,根据你娘说的想来是个活泼灵动的女子,只是......后来入了宫。”

    楚檀汐闻言一愣,南疆女子入宫?她在宫中待了这些年,不曾听说有关南疆与中原通婚的事情,何况兹事体大,若是真的有也应当早就记录在册。

    “你娘闺阁时,曾和家人外出南疆结识了尹南湘,也许是名字之中的一字重合,二人聊得很是投机,后来也一直保持书信联络,几年后南湘说自己跑到了帝京,她与你的母亲就见过一面,此后随着她最后一封信说自己进宫后再无联系。”

    楚檀汐眉头微皱,她很少听到许宸奕讲述自己的过去与童年,难得的一次回忆似乎也只有无尽黑暗的童年生活,许宸奕的记忆中,一家人并不受到时任皇帝的喜爱,可若是如此,为何尹南湘又要跑到帝京入了宫?

    楚檀汐如今只是猜测尹南湘就是许宸奕的母妃,也是许宸奕口中“红杏阁那位”,因着她南疆人的身份以及许宸奕曾经所中的毒蛊,这是最直接的想法,但是至于尹南湘真正地发生了什么,为何最后疯疯癫癫,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还亲手种下毒蛊,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一切似乎真的随着尹南湘的离开烟消云散。

    “既然聊到这了,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去找找吧。”楚相铎起身,楚檀汐便跟着起身,走到了于湘儿的院落,和幼时记忆中的一样,这里依旧是一片祥和岁月静好的模样。

    幼时的那棵银杏树如今已经长得高大,楚檀汐曾经抱怨它太矮小,无法爬上树去眺望江瑜瑾的家中,现在也许能看到了,但是她却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爬树了。

    楚相铎打开房门,里面放着书卷,挂着于湘儿曾经最爱穿的素锦织布衣裳。

    “......你不是说,母亲的遗物全都烧掉了吗?”

    “我只是想和你多说会话。”楚相铎苦涩开口,“你找找吧,我......我出去坐一会。”

    楚檀汐看着楚相铎转身出门,她鼻尖忍不住一酸,却转过身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把所有哽咽尽数吞下。

    原以为自己的母亲会是南疆那非常关键的人物,没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先从许宸奕身上下手。楚檀汐翻找了一番,却找了几卷已经积灰的书卷,上面的字迹还能依稀辨认出南疆,她小心翼翼翻开几页,里面有的字已经晕染成了一片,看来是有些受潮了,清晰的一些字歪歪扭扭似乎写的并不熟练。

    楚檀汐收揽好走了出来,她让王德忠将书卷晾晒在阳光下,楚相铎见状便从石凳上起身走了过来。

    “这些书我好像以前没有见过,你一来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好像是她......专门留给你等着你回来一样。”

    “这些书应该不是母亲写的。”

    楚相铎摇摇头:“嗯,这些是尹南湘写的,寄给你母亲的。尹南湘有一段时间很努力学习中原话,便译作了一些南疆的书,让你母亲查看纠错誊抄,后来却没有了,你母亲也一直存着这些书,说,若是有机会还要拿出来笑话一下她,却也一直找不到机会。”

    楚檀汐微微沉默,如果只是译作了一部分,必然存在错误甚至可以说这些都是残卷。

    “尹南湘给你也留了物件,你母亲都很好地塞着给放在嫁妆里,后来你走的着急,金银财宝带不上便只拿了那些。”楚相铎顿了顿,“尤其是那香囊,你母亲曾经和她约定,说是要给你们定娃娃亲,所以才一直拖着江家的请求,却没想到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们都不知道那香囊是做什么用的,尹南湘留下这些却不曾言语是何作用,但如今想来......你应该也用不上了。”

    楚檀汐这才响起当年带回宫的香囊,那香囊的香味异常浓郁,她原本只是当留个对家里的念想,却没想到背后居然有这么一段故事。

    二人相顾无言,门外却传来了巨大的叫嚷声,楚檀汐抬头望去,她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那人是谁,而楚相铎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有些难受地捏了捏眉心。

    “夫人,您不能进去夫人。”

    刘氏破口大骂:“我是这楚宅的女主人,整个楚家都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楚檀汐!你是不是回来了?你还有脸回来!你把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

    楚檀汐叹了口气,刚决定起身就被楚相铎伸手按住,楚相铎摇了摇头,楚檀汐以为他这是又要再一步退缩的意思,不免还是有些恼火。

    “我来吧。”楚相铎开口,缓缓走到门口,看见被侍从架住的刘氏,他懦弱惯了,他的懦弱让于湘儿一次又一次挡在自己面前为他辩解直到看着她油尽灯枯,他的懦弱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步步踏入深渊,他的懦弱也是楚宅鸡犬不宁的原因。

    刘氏看着楚相铎,以她对楚相铎的了解,这个男人必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谁料,下一秒刘氏硬生生挨了一巴掌,不只是刘氏就连楚檀汐都有些怔愣地看向一言不发的楚相铎。

    “你敢打我!?”刘氏几乎是带着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眸看着眼前的人,“你欠我还欠着多的呢,如今还有我儿子的命,你倒好,连着你的女儿来助纣为虐!”

    “够了!”楚相铎身子猛地一颤呵斥道,他的身子有些发抖,“我本就不欠你什么,你用了什么伎俩真当我不知道吗?若不是估计你那点脸面,可怜你一个歌伎带着孩子不易,没想到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咬一口,如今你我也该做个了解了。”

    楚相铎递了个眼神,随行的侍从当即会意掏出了一纸休书递给了刘氏,刘氏没有接过只是斜睨了一眼,当即冷哼一声。

    “你这休书准备了多久?”

    楚相铎不答,刘氏眼见就要暴怒地扑上来,却再一次被狠狠拦住,这一次无论刘氏坐在地上怎么哭闹,嗓门扯得如何大,楚宅都无人关心,楚相铎摇摇头带着楚檀汐先行一步。

    楚檀汐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去评判,似乎刘氏终于得到该有的惩罚,似乎自己曾经过去的种种不甘都再一点一点地被补偿回来。

    “见笑了。”楚相铎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开口,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你的身体......”

    “没事,小问题了。”楚相铎摆摆手,“你要找的要拿的都尽数带走吧,给我留一点点的念想就好了......”楚相铎说完又停了一下,纠结再三终于开口,“这些年,你在宫里一切可都还好?”

    楚檀汐看向身旁的人,小时候的她似乎总是能和父亲有分享不完的许多事物,小到树上爬的蛐蛐大到江家爷爷为她编织的秋千,如今两人看向彼此,好不容易越过了阶级的鸿沟,能问候的却只有这些年的近况。

    楚檀汐总是不知不觉之间和曾经的至亲之人疏远,这算是她这一路走来的成长吗?她不知道,但这种经历让她忽然有些心酸,曾几何时她以为只要到了权利的至高巅峰便此后再无顾虑和伪装,可如今她是万人敬仰,却反而失去了当初拥有的。

    当初的许宸奕......也会这么觉得吗?

    楚檀汐垂眸:“自先帝驾崩之后,一切都好,虽偶有不顺却已经于我而言不是最大的问题了。”

    “好,好好......”楚相铎一连说了几个好,却喃喃一句,“阿爹似乎,已经帮不到你了。”

    楚檀汐看着楚相铎的脸庞,缓缓开口:“没有,一直都有帮到。”

    在那无数次承恩殿幽静的黑夜,在深宫里,她曾回忆过的所有往昔。

    楚相铎无声笑了笑:“坊间有关于你禁苑的事,汐儿,阿爹想说,你的每段感情都太苦了,如果可以,这一次就放手去追吧,我从来都只希望我的女儿过得幸福就好。”

    楚檀汐的心中似乎在这一刻一直挣扎的东西终于放下了,她想到了远在南疆的许宸奕,女人嘴角扬起一道弧度:“好。”

    ——

    南疆万蛊涧

    许宸奕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他握着剑的手强撑在地面上。男人眉头紧蹙,豆大的汗珠在额角一滴一滴落下,身子止不住颤抖。

    许宸奕的心脏钻心的痛,他一手死死捏住自己胸前的肌肉,恨不得指甲都要攥进血肉之中去,男人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石台上肆意放声大笑的独眼崔长青。

    “现在......满意了吗?救他。”许宸奕开口,他压抑着这种时隔多年再次袭来的痛苦,青筋暴起,一身武功此刻也随着身子的绵软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求我。”崔长青收敛了笑容,居高临下不屑地看着许宸奕,他没想到这人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想来传闻不假,若不是血脉情深怎会以命相搏?只是,敢再次面对当面的毒蛊,倒还真君王才有的胆量。

    许宸奕喉结微微滑动,他仇恨地瞪着崔长青,却还是一点点放下手中的剑,一点点放下另一条腿,双膝跪地,语气颤抖:“求......你,拿出解药,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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