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深锁

    高公公:“有,譬如冷宫,譬如教坊司。”

    “冷宫没什么忙的伙计,平日里就送送饭,也没什么主子需要伺候的,不好的怕是有可能晚间推门,就看到有人吊在房梁上。”

    他说罢看了眼站在檐下的女人,发现她竟然没什么表情,倒是没被他说的场面给吓住。

    他继续道:“教坊司好些,隶属礼部是正式编制,即便是做乐师琴女也在宫人里算体面。只是需得会一门乐器,亦或是会舞蹈。”

    他借着月光打量任烟行,身量小又瘦弱,看起来就一副营养不良常年吃不饱饭的样子。

    这种模样家中也一定不殷实,自然也不会拿钱培养女儿学琴棋书画。

    “看你这样子就什么都不会。”高公公道。

    任烟行虽然被他看轻,却罕见的没生气,反而道:“之前在你屋子墙上挂着的那琴,我看着却觉得熟悉,兴许会弹一二。”

    “你想借咱家那把琴?”高公公一下子提高了音调问。

    他往前一站,双手背后紧紧把住门,似乎是怕她闯进去拿琴,看来是很宝贝那琴。

    “只是借弹一下,不会拿走。”任烟行保证道。

    高公公依旧把着门,防备地看着她,在任烟行的再三保证下才打开了门。

    “不是咱家吝啬,而是那把琴乃是家传,轻易不借人的。”高公公在前面给她带路,嘴上还替自己解释道。

    “公公的琴既然是家传,想必也能弹的,为何不去教坊司谋个职位,非要一人待在这废宫呢?”任烟行不解地道。

    “你以为咱家不想啊?”高公公白了她一眼,“咱家这张脸还没恢复好,托人在宫外打得面具也没成,当然不能去教坊司吓唬人。”

    “公公这脸到底是怎么……”任烟行问道一半,又在高公公半威胁半恶意的目光中止住了。

    这事似乎是高公公的雷点,谁都不能提。

    在浣衣局,任烟行天天洗恭桶没什么时间社交,且她靠近谁,谁就会把口鼻捂住躲得远远的。

    于是乎,这段时间她都没和别人说几句话,连自己名字都没问出来,更别提问高公公的事了。

    高公公虽然不悦,却还是架好了琴,摆在院中给她弹。

    任烟行跪坐在软垫上,右手试探滚拂琴弦,圆润无痕熟练通达。

    听着这琴音,她心中似有所感,起手打摘,弹了一曲。

    月下琴音袅袅,野花草木之香缕缕,高公公闭目听着,觉着耳朵实在享受。

    一曲作罢,似有余音绕梁,他缓缓睁开眼问:“弹的是什么?”

    任烟行答:“是《鸥鹭忘机》。”

    “此曲取自《列子·黄帝》。”

    “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知,则浅矣。(1)”

    “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高公公口中念着任烟行所说的话,心中微微感慨。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看着干瘦一脸穷酸的小宫女,胸中却有大才,还弹得一手好琴音。

    若不是长得实在普通,想必在皇上面前露脸做个后妃也不是没可能。

    只可惜……

    “怎么样?我这手琴艺能去教坊司谋个差事吧?”任烟行站起来,瞧着有些自傲。

    高公公却又摇了摇头。

    “怎么?我弹得不成?”任烟行问。

    高公公却转而问:“你既然忘了前尘,怎么还会记得曲谱,还记得列子的内容?”

    任烟行也纳闷,“这个似乎原本灵魂就会的,我也找不到学琴读书的记忆。”

    高公公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弹得再好,可是若没钱贿赂打点上面的太监嬷嬷,还是没可能转去教坊司。”

    “需要多少银子?”任烟行问。

    高公公:“至少二十两。”

    任烟行算了一下,现在她月奉也就将巴三两,还得刷半年多的恭桶才能凑够二十两,而且这还是最少的零头,之后再打点也只多不少。

    她刷了十来天恭桶就差点要了半条命过去,若是刷半年,估计都进气少出气多死了个屁的了。

    “要不……我还是去冷宫吧。”任烟行决定退而求其次。

    冷宫虽然吓人了些,可是比起成山的恭桶,任烟行更愿意去拉尸体。

    “我说的价格就是去冷宫的。”高公公无情地按灭了她的希望,“去教坊司可是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这还是能找到门路的情况。”

    如果找不到门路,从最小的位置一点点拿银子敲上去,那可远远不止一百两了。

    任烟行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三年,就觉得活着无望。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跪倒在地不由分说对着高公公,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额头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两手仍恭敬地按在地上,

    “高公公,能否先借奴婢点儿,容奴婢找人打点一番。若是再待在浣衣局,奴婢恐怕性命难保。”

    “浣衣局的嬷嬷凶名在外,每日不刷完恭桶奴婢吃不上饭,您都能看到奴婢不过几天就瘦成一把骨头。晚上也没两个时辰睡觉,昏昏沉沉第二天要继续刷恭桶,再这样下去奴婢非死不可。”

    “请高公公开恩,救奴婢于水火。”

    任烟行说得恳切,声音哀戚,再加上那三个响头,心肠软得怕是当场就得借钱给她。

    可高公公何许人也?铁石心肠的一个,怎么可能就因为她求到这儿了,就借钱给她?

    “不是咱家见死不救,实在是咱家攒的钱也要打点人。”高公公扬起下巴,月光下那半张疤痕更显狰狞。

    “这张脸算是废了,带了面具兴许能找个好位置,只是需要打点的钱就更多。”

    高公公冷笑了声,“不止你得罪了人,咱家在宫里待的这几年更是树敌无数。到时免不得要碰到老冤家,陪笑什么的只是基本操作,要流出去的银子比起你也只多不少。”

    他的钱都要用在刀刃上,也都要用在自己身上。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了认识几天的小宫女,就全数借出去。

    他不是菩提,从不做毫无用处的慈善,除非这笔钱花出去能给他更高的报酬。

    “那我该怎么办?”任烟行眼神空洞的看着他,觉得自己没辙了。

    要么就认命刷恭桶,兴许能挺过一段时间,攒一笔钱直接去冷宫当差。

    要么……就自我了断,干它丫的。

    “咱家哪知道?”高公公看她眼神不对,赶紧轰人,“你还有别的恭桶没送呢吧?还不赶快去?”

    任烟行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娘不干了!”

    “谁比送谁送,谁爱刷谁刷!那个鬼嬷嬷想打我就打想抓我就抓,老娘就不干了!”

    事情不是没办法改变吗?没关系,老娘会发疯!

    “你还赖上咱家了是不是?”高公公扯着她的脖领就往上提,“咱家告诉你,别在这儿撒泼,要撒找你们浣衣局的嬷嬷撒。”

    任烟行却一直往下坐,抱着废宫的柱子不撒手。

    “不走,就赖在这儿了。”她真就开始撒泼耍赖,就差打滚了。

    高公公扯了几下都没扯动,只能作罢。

    “你要想在这儿赖着也成,明儿浣衣局来人咱家也不会帮着遮掩,到时候你要受什么处罚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逃奴可不是抽鞭子那么简单了,到时候只把你抓去审刑司,用刑就老实了。”

    “知不知道穿琵琶骨?”高公公语调怪异地问。

    任烟行摇了摇头,手上却还是死命抱着柱子,生怕高公公趁机把她踢出废宫去。

    “用铁钩从肩胛穿过去,透过锁骨钳制住。之前逃奴就是这么惩罚的,听说嚎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死了。”

    任烟行听到他说的这些,脸色也迅速白了下来。

    难道真的不能摆烂吗?难道只有死路一条吗?

    任烟行被绝望压得窒息,大脑一热松开柱子就往井那儿跑。

    “你要干什么?!”高公公的声音在她身后,喊得变了调。

    任烟行没回答他,只是飞快将腿架在了井沿上。

    高公公跑得飞快,扯住她的衣角一带,就把她扯倒在地。

    “你要死也别死我这儿!”高公公嘶哑着嗓子吼道,“我以后还要在这儿喝水,你在这儿死也是污染井水!”

    他好像是第一次没在她面前自称“咱家”,可是任烟行大脑空空,根本就没注意到。

    “那你要我怎么办?”任烟行也沙哑着嗓子吼着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从哪儿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宫里,每日只能刷恭桶过活。”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你既然不帮我就别拦着我去死!”

    任烟行承认自己是在道德绑架,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既然知道前路只剩死路一条,那苦苦撑着只不过是让受苦的日子更加漫长,如果只有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咱家想过这种日子?”高公公也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

    “咱家被家人卖了,只为了换一袋米粮,就给咱家卖进宫里。”

    “咱家不是男人,身体残缺是个废人了!这是咱家想要的吗?这是我想选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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