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还没有落到实处，可不敢乱说。”高公公伸出手指捂在嘴上，作噤声状。
林纾捂住嘴，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确实事关重大，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信口胡诌。
“不管如何，这件事情暂且作罢。现在娘娘的胎算是坐稳了，咱家只管着保护小主子安然出生，其余一切等小主子出生再说。”
只是，他等不来了。
当夜玉芙宫燃起三丈大火，宫人救火一夜才扑灭。
待天亮进去探查，宫内一切事物几乎都被烧成了焦炭，又以丽妃娘娘寝殿火势最重。
宫人破门而入，地上距离门口不远处，便蜷缩着一具成了焦炭的尸身。
经仵作验尸，身体状况和年龄都和丽妃娘娘一样。
玉芙宫大火尽毁，丽妃娘娘身死。
皇上大恸，为丽妃和未出生的皇嗣办了场丧事，自此以后皇宫之内再无玉芙宫，而有关丽妃的一切都成了皇宫中人的禁忌。
任烟行感到玉芙宫时，一切都晚了。
玉芙宫的宫门被大火封住，任谁都冲不进去。任烟行浇湿了身上，想要冲进去救人，却被周围救火的宫人们拦住了。
看着被大火烧塌的立柱，任烟行的脚步还是止住了。
她站在那里，跟落汤鸡一样，像是个笑话。
任烟行有猜到事情还会走向原本的进程，可是她没想到这事来得这样快。
明明下午还和高公公一起弹琴，晚上就出了要人命的大事。
后宫里的形式也在瞬间变换，曾经宠冠六宫的丽妃娘娘薨逝，玉芙宫尽毁。
曾经彰显荣华的宫殿转瞬成了废宫，里面的宫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只剩下被烧伤大半个身子的高公公依旧留在那自生自灭。
任烟行总算是知道，当初自己高烧不退被嬷嬷丢弃到废宫门口，高公公为何不见死不救，偏偏收留她救活她。
高公公也是知道后宫保命准则的，那就是轻易不多管闲事，即便是嬷嬷将人送来，他也完全可以放那不管。
可是他不仅管了，还将自己的口粮也分给了她。
任烟行明白，可能当初的自己让高公公也想到了他曾经的处境，也是这样遭人厌弃自生自灭。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需要别人的支持和照顾。
她无法想象，重度烧伤的高公公，是如何在颓唐的废宫中度过无数个日夜。
或许很多时候，伸手就能触摸到死亡，可是还是有股韧劲儿支撑着他撑了过来。
这种时候，皇宫之内无人可能靠近玉芙宫。
可任烟行还是去了，趁着月色潜进去。
甫以进入，任烟行就听到有人低喝一声。
“谁？”
“高公公，是我。”任烟行道，“教坊司的乐伎任烟行。”
紧接着角落里传开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任烟行赶紧过去，就看到高公公披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布袋蜷缩在墙角。
任烟行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捂得还热乎的米糕。
“我带了吃得来，饿了吧，快吃吧。”
高公公伸出手，不客气地将她手里的米糕拿走，揭开布袋就往口中塞。
“不要太急，我这儿还有水。”任烟行又将提着的竹筒递给他。
高公公拿过竹筒仰头就灌，因为太着急很多水都撒了出来。
任烟行看着，即便是又饿又渴到了这个地步，高公公还是尽量遮蔽着面部不让她看到。
“谁撒到伤口了吧？”任烟行问，“让我看看。”
高公公没说什么，可是双手都死命抓住布袋，以行动展示自己的抗拒。
“我拿了伤药，你不让我看我怎么给你上药？”任烟行道。
高公公拽着布袋道：“你放在这儿，我自己上。”
“胡乱上药却不消毒是没效果的，甚至会起反作用。”任烟行循循善诱。
“你不用担心吓到我，我看过被烧伤的人，你这点儿伤吓不到我。”
高公公的手松了松，却还是摇头。
他头上套着布袋，摇晃起来莫名有些可爱，任烟行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咱家都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能笑出来？”高公公看着她的笑颜，不可置信道。
“笑你套着布袋实在滑稽。”任烟行道，“你扯开我帮你上药，你放心我手很轻，不会弄痛你的。”
高公公被她一笑又一催，心烦得很，想着摘了布袋能吓退她也好。
他轻轻摘下头上的布袋，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她。
虽然存着要吓推她的心思，可是人心是复杂的，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害怕在任烟行眼中看到厌恶与恐惧。
他垂着头，等着她惊吓出逃。
可是直到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高公公惊讶抬头，竟看到任烟行拿着干净的软布给自己擦着伤口。
在她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厌恶，只有平静出奇的平静。
“你不怕？”高公公颤抖着问她。
“有何可怕？”任烟行反问他。
高公公抿着唇不作声。
这张脸他白日时对着水盆照过，只是打了一照面就把自己吓退了几步。
面盆里那个狰狞的面孔与平日所照之人截然不同，可怕得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便是有心疾者见一面就能吓死过去的程度，怎么她就不怕？
趁着高公公沉思的时候，任烟行已经将他脸上的伤口擦净，开始涂抹烫伤膏了。
直到膏药涂抹上脸，药物微微的刺激才把高长安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看着月光下洁白如玉的面庞，高公公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现在自己这凶恶的面貌，在如此容貌的“神女”面前，更显鄙陋。
似乎触碰到“神女”，便是玷污了这份圣洁。
【叮咚~恭喜宿主触发随机掉落道具：神女的光辉！】
任烟行：什么鬼？？
这鬼系统还有这功能？
可是等了一会，系统再没了声音，任烟行只当方才是自己在幻听。
待脸上的伤口擦好药，任烟行又给他面上缠上纱布，才递给他一瓶药。
“剩下的身上的伤你就自己处理吧，这是伤药每日敷两次，一个月应该能长新肉。”任烟行又提醒道，“明日我还会来给你脸上换药，记住不要沾水。”
高公公紧张之余喉结滚动，被火灼烧过的嗓子哑声道：“明日你还要来？”
“嗯，不仅明日要来，后日还要来，大后日大大后日都要来。”
“直到你这张脸恢复过来之前，我都回来。”任烟行到。
高公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期盼着她过来，又不希望他和自己扯上关系。
“玉芙宫已经成了废宫，咱家也不是后妃宫里的大太监。”
“咱家只是普通的小太监，还是烂了脸的，而你……有首辅家公子青睐，你有更好的前程，还是不要和咱家扯上关系要好。”
任烟行点头，“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半夜偷偷潜进来。”
高公公：……
任烟行看他愣在原地的样子又笑了出来，“你就管好自己吧，我知道该如何度日。”
首辅家的公子出了那日送她几根琴弦之外也就没了下文，谁知道是不是这位公子哥儿一时兴起的举动，反正任烟行从来都没当回事。
虽然她天生也爱好颜色，可是模样好却没灵魂的却不是她喜欢的。
只要不是她喜欢的，哪怕那人身居高位家财万贯，她似乎都无法接受。
这段时间教坊司的姐妹的八卦心思逗发生了转变，从对任烟行和高公公这对乐见其成，到现在劝任烟行想来些和他断绝关系划清界限。
“烟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太监。要我说还是寻个真正的男人好，且不说尝那个中滋味，说到底总归能生个肖似自己的娃娃出来玩。”杜鹃风风火火地道。
青梅头一次和杜鹃站在了统一战线，“虽然杜鹃一直不大靠谱，可是这事我是支持她的。现在废宫那是皇宫的禁忌，烟行你和废宫的人牵扯上绝不是好事。若是皇上又要查起来，到时候把大火的罪责压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这些道理任烟行何尝不懂？
可是懂得不证明就能做到，尤其在她的记忆中高公公还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人。
“反正她也是半夜偷偷出去找高公公，别人又不能知道。”一个歌舞伎说道。
“咱们都知道了，距离其他人知道还远吗？这事还是不能让她任意妄为，到时候再连累了我们。”另一个乐伎说道。
“安嬷嬷明明禁了她的足，怎地她还偷偷溜出去？”有人提出质疑。
对于此事，教坊司乱哄哄闹成一片。
最终还是引来安嬷嬷主持大局。
“烟行，你还想待在教坊司吗？”安嬷嬷问她。
“若是还想待在这里，你就不要再去找他。以后宫宴好好表现争取谋个前程，即便没人看上也能得个赏赐以后出宫也有大把安身钱。”
“要么，就从教坊司里出去，从此以后你都不再是教坊司的人，只能当宫中的小宫女听从其他嬷嬷分配，每日端茶送水劳心劳神，还不一定能有善终。”
安嬷嬷目光投射在任烟行身上，“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