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气沾染的魂魄一定会在夜晚夺去身体的主控权，这个时候 它不会如同在郑言毅身体里那般，可以有原主苏醒去给予它制约，只能任由它将自己真正杀死。可刚刚掌控这副身体的悠然又怎么能支撑太久时间？它困倦，更加无力。

    没过一会儿，它便放弃了置自己于死地，转而开始控制手指送于嘴中，牙齿慢慢咬下，直到皮肤挤压出了血。再将那沾了血的手指置于身上铺盖的白布之上，颤颤巍巍画出了两个字——求死。

    素西道：“她说，她求死？”

    云逸看向青离，她却好像早就料到般露出笑容来，道：“悠然，不必再说，我知道，我只顾自己，让你难受了……对不起。我坚持带着你来这里，不光是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我自己机会。我想，多一刻，便有可能会生出一个变数。当日我为复仇那样莽撞，未曾顾忌于你，致使你被郑言毅搞得人魂分离。我想救你，可我知道我不该救，我放不下心里的愧歉，我便只能看天意，等它给我们一个机会。”

    “离儿……”

    “谢谢你云逸，也谢谢你们明明知道是我固执己见却还是愿意陪我一步步面对。”青离走上前去将悠然手上的血吸舐干净，又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条，用法术将它清理了干净，包在那手指上，接着放回了白布下面盖好。

    “离儿，你做什么……什么打算？”云逸问。

    “不去了，最后一段，我们不上去了。”

    “只差最后一段路了，真的不去了？万一还有希望……”话说到一半，云逸自己也心虚，明明他刚刚还上去看过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青离看着云逸说了一半又愧疚地低下头的模样，笑了笑道：“没事，我知道你上去过了。”她将手抚上了云逸的脸颊：“笨，现下这种情况，我只是尽量听你的话闭目养神罢了，怎么可能真的睡着？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在神山中行穿梭之术，辛苦了吧？等回去了，我替你调养身体。”

    “是穿云之术。”云逸捂住自己脸颊上抚着的那只手，道：“离儿，若我能修炼出让你不再为任何事劳心费神的术法就好了。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去做，可你担忧的事情，我却大都无法从根源解决。我知道，离儿关心的，不止自己，不止友人，更有天下苍生。你想的，并不只像你刚刚对她说的那样，只为弥补，只为救赎。你为的是百姓不受其扰，苍生不受其乱，你不想让她再变成下一个郑言毅，对不对？”

    “……”青离知道，她没有云逸想得那么高尚，她心里虽然关心天下，关心苍生，但她最关心的，还是悠然能不能活，这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除了亲人外最自己最好的人，还能不能继续陪伴自己，若悠然可以活下来，那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她不想失去，不想孤单。可她却忘了，如果这样做了，除了痛苦，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

    “我们下山吧。”青离背过身去，悄悄拭掉了脸上挂着的泪水，又转过头来重新换上了微笑，她拱手道：“请师父送她好好地走吧。”

    云逸心想，从凛悠然出事直到今天之前，她一直没怎么哭过，应该是因为她心里觉得悠然从来没有离开过，也绝对不会离开。可如今到了要真正面对她的离去的时候，离儿应该很需要一个发泄口来好好哭一场吧？他也跟着拱手道：“请师父超度凛姑娘。”

    “小离儿，要留下吗？”师父问。

    “还是……不了。”

    师父点头道：“沁儿，带他们下山。”

    “多谢师父。”青离拜别师父后，伴着一路诵经声心不在焉地往山下走，云逸小心撑起结界护着，沁儿则是走在最后连连叹气。

    “神山之上由仙人超度的亡灵，很快就可以被送往轮回之路，师父会做得很好的，你放心吧。”沁儿看着青离无力的背影忍不住安慰道，“今晚你们定能在梦里相见，想想有什么话要说的，晚上你们可以好好道个别。”

    “呵——呼——”青离深吸一口气，停顿了很久，才又道出一个“好”字。

    几人抿抿嘴，都不说话了。

    素西走上前去，轻轻牵住了青离的手：“一起。”

    青离从发呆中惊醒，转头迎上了素西为哄自己开心硬生生挤出的笑颜，心中难免有一些安慰，回了一声“嗯”，又将那牵住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继续向山下走去。

    忽然，山中浓重的雾气消散了许多，寒气也散了些，几人身上护体的金光显现，完全不冷了。云逸收起结界，观察着四周。

    此时青离正边走边从山上往侧面大家曾经一起居住的小院方向望去，也就是悠然埋葬的地方。她眼前突然清晰了，身边也更温暖了起来，自然也注意到了雾气的消散。

    “怎么回事？”素西问。

    “超度，结束了。她走了。”沁儿答道。

    云逸道：“离儿快看！”

    青离顺着云逸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金光缓缓升上天空。

    “看！那是悠然！”沁儿解释道：“想必是师父将他自己的功德分了些给悠然姑娘，有了福报，她定能投得好胎，下辈子过得好日子。”

    只见那金光稍作停留，似是与山上的几位道别，紧接着翩然远去了。

    青离此刻内心只有“放下”和“祝福”二词，她脸上浮满笑意，觉得胸中一颗心脏甚是柔软，周围的一切也都充满善意，美好极了。

    “谢谢……”她小声道。不是因为她说不出口，而是此刻她心事繁杂，提不起多余的气力去将话说得清楚。

    她意识到自己十分想要表达的感谢并未能传达到，于是深吸一口气，准备再一次更大声些说谢谢，定要让沁儿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感激之情，没想到却被云逸抢了先。

    “她说谢谢你！”云逸大声告诉沁儿。

    沁儿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直接将青离从回忆往事伤感非常的情绪中拽了出来，她脸颊通红，赶紧接话道：“啊，是。我想谢谢师姐你还有师父，你们真的为我们几个做了很多。真的，很感激。”

    “说的什么话？你们俩是我师妹，云逸是我师弟，你们又都是师父的好徒儿，他哪儿能不管呢？再说那悠然姑娘，誓死抗争，绝不助纣为虐，再活一次的机会有几人能够拒绝的，可她几次三番都未曾动摇，若这种人都不能有个好结局，岂不是太不公平？我们仙人遇见此事，当然要管，且得管到底！”

    “好！那我们一起管离儿管到底！”云逸跟着气氛举手喊话。

    青离皱眉，心说这种没羞没臊又十分有歧义的话他倒是跟得紧。没想到一回神，云逸居然盯着她，十分认真地对她笑。

    “你，干什么？”她咽了咽口水，深觉这人投来的目光实在炽热，自己根本不能直视回去。

    “离儿，能不能……以后让我保护你？”

    她看着他，却是犹豫了。她走近了些，道：“其实我从小到大，孤单惯了，也许不懂朋友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就算跟悠然相处了那么些年，还是学不会。”她抿起嘴巴，又道：“你不用保护我，我们可以互相保护。我是指……你不需要单方面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在术法造诣上定能赶上你，我们未来可以一齐携手共进。你攻，我便守；你弱，我便强。”

    “我弱，你便强……”云逸咬着嘴巴仔细琢磨着青离的话，眼睛滴溜溜转，突然眼睛一亮，道：“我懂了离儿！我们互相辅助互相照顾对不对？！”

    青离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素西根据一贯以来云逸的行事作风判断，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不需要青离之外的人参与，于是默默撒开了青离的手，当然青离本人也未曾发觉有人松开了握着自己的手。

    “其实我之前使用穿云之术呢，伤了身子了，这个你知道的哦？就是现在吧，我变得很弱，也许很需要你的照顾呢。”云逸眼睛偷偷瞟青离，“你说，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弱’啊，咳，咳咳。”

    他正说着，脚下抖了两步，踉踉跄跄迈着步子走到青离身边。然后一手扶着青离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底下打了个没声的“响指”，变出了一个黑色的帕子。他举起抓帕子的手那么一咳，又装作怕被人发现般赶紧将帕子攥到手心去。一声接一声咳嗽道：“你说我弱你便强，我想知道，咳咳，你到底会是怎么个强法？”

    “你吐了血吗？”青离说着就要去抓那帕子看。

    云逸赶紧将那帕子往山下一甩，捂着脸带着哭腔道：“不必看了，怕你伤心。”

    “啊？！”青离伸手就想去把那帕子找回来，道：“神山之上，不要乱丢垃圾啊！”却被云逸一把拦住，然后整个人倒在了她的怀里：“我……不……行……了。”

    青离见状居然真的相信，着急得不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抱起，一路跑下山去……

    旁边的素西和沁儿见那云逸自己也惊讶于青离的气力，他在她怀里睁大了眼睛，又马上装晕睡了过去，两人便十分默契地撇嘴闭上眼睛，回想着这世间最纯净的一切，想要将自己刚刚听到看到的全部从脑袋里清除出去，这实在是没眼看啊他在装什么柔弱小娇花啊！然后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是棵桂花树来的，一切便合理多了，于是两人狠狠挤挤眼睛，深呼吸，小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