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青离一觉到了日上三竿。

    “怎么没人叫醒我啊。”她伸着懒腰打开房门。

    云逸从一旁过来端着一早就准备好的点心笑脸相迎：“好久没见你睡得这么踏实了，所以吩咐了他们不让打扰你。”他将糕点递上，“呐，快吃吧。”

    “也是。”青离拿了一块点心吃下，又喝了一口云逸紧跟着递上的热茶，“师父他们呢？”

    “一早就回去了，还告诉我要照顾好他的爱徒你，不过倒是没让我交代你什么。”他装得一脸委屈，“同是弟子，师父真是偏心啊，他也不跟自己的小离儿说一说，好让她能多关心关心我。”

    “嗯，会的……对了。”青离转移话题道，“昨晚那位姑娘不是把那锁起来的男人带走了，府里的人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至今没人提。早上我也去看过了，那边房门已经大开，看来是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了。”他无所谓道，“锁得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也没人问没人找的，果然郑老爷和郑夫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啊。”

    “好吧，既然如此，看来我们也不需要掺和什么了。走，最后再在府里查看一番，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去跟他们拜别，早点回院子吧。”

    云逸点头，两人一边吃一边走。

    到了郑老爷休憩过的院子，他们见府中师父前些天布下的阵都被拆了，另外有几批别派弟子零零散散围聚成几个小队，正在检查情况，看是否有漏洞。

    青离和云逸配合着观察了一阵，又离开队伍，按照师父说的那样将郑府上上下下又走了一遍才安心。郑夫人留人，于是两人用了午饭带足了干粮后才拜别众人上了路。

    说是想快点赶回小院，可同样的路，如今两脚走路却没当初郑言欢拖车拉人来得快。一路上青离走走停停，说是想看看当初这条郑言欢给的生路，究竟有多难走；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这条路，究竟要经过多少的颠簸。

    近乎两个时辰，他们才回到了曾经的小院。依然环绕伫立着的翠竹、依然温馨的格局、因为走时整理过，所有桌椅板凳诗画陈设依然还在以前该在的位置。

    被雨水冲刷过无数次的院子早已没了血腥气。一切似曾相识，但也有了新的变化。

    院中下过雨后并未冲刷干净那堆积地厚厚的尘土，渐渐成了泥水；地上飘落下的竹叶，以前都有人每天清扫或入药，如今上面也沾上了尘泥；桌椅板凳在那时缺了角断了腿；诗画破损、陈设破碎，所有这一切都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如此残破的模样。

    忽然，青离眼前的景色被一片泥水侵染，地上的泥逐渐凝聚、堆积。她痴傻地看着这些泥水慢慢凝固成了小院中那些姐妹生前的样子。

    青离魔障了一般边走边寻。

    前院定格了正在逗狗的映儿，一边椅子上坐着的正在刺绣的舒婕正笑容助舒展地看着她。青离不敢置信，穿过两人往前厅看去，奉君正放下手里正在擦拭门框的帕子，一脸欣喜地向她打招呼。再向前去，便是后院，正在院中作画的唤儿、喂鸡的沈曦、提着刚打满的水桶正往厨房去的素西正跟端菜出来的元儿打了个照面……

    “映儿，奉君……”青离唤着她们的名字，满眼热泪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泥人，青离的眼前便立刻涌出了鲜红的血水。

    渐渐地，从下往上，那些泥人似乎成了透明的罐子，被血水一点点浇灌，即将就要成了血红色的人。

    “不要，不要！！”青离飞奔上去，抱住她可能抱住的唯一一个人——素西。

    “轰——”

    泥人碎了，连着周围的一个个泥人，全都碎了。

    青离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瘫坐在地上，那泥人的碎渣插在她膝盖骨的缝隙里，血水即将要泡烂她的皮肤。

    “梨儿。”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个幻境。

    血水退了，泥人消失，青离眼中的景色也恢复了以往的鲜艳色彩。

    这个声音是……

    “悠然？”青离捂住嘴巴，只有这样的动作她才能保证不让自己兴奋地叫出声来。

    “是你吗，悠然？”她确定，但又不敢确定地试探。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梨儿，跪在这儿干什么，地上凉，来，快起来。”

    “这声音……”看着眼前这布满茧子的手，青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痛苦与想念，立即扑到人怀里：“悠然！！我好想你啊悠然，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悠然也紧紧抱住她，嘴里轻声安抚着：“我的乖梨儿，我也很想你啊，每天都在这里等着你呢。”

    “你在等我，你在哪里等我？我不走了好不好，你也不走了，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在小院等你，等你回来看我。”

    “小院？为什么，什么小院？”她明显已经沉入更久远的回忆中，“你说的是我们这个仆人院子吗？好好好，我们不走了，以后我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我好想你悠然……”

    “不能了梨儿，我已经死了。我在小院等你，因为我埋在这里，不记得了吗？就是你埋下得我。”悠然脸上带着笑，却让人汗毛直立。

    “我埋你，因为你死了，你死了我才埋你，我挖了坟，放你进去，盖了土，埋了你，是我，是我哈哈哈哈……”她痴笑着，嘴里不断重复着，脑中循环着当日下葬的场景，雨水冲刷血迹的样子，怎么也跳不出来。

    “离儿，离儿！！”

    悠然的身影逐渐消失，幻境已出，抱着青离的人早已换成了云逸。他奋力呼喊着她的名字，晃动着她的肩膀，试图以此将她的思绪带回来，可看来丝毫未起作用，青离还在痛苦地呻|吟着。

    云逸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他们两人之中，至少需要有一个是清醒冷静的，不然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他沉下心来，思考片刻，用手掌附在了她的额头之上，使出了他来到人间见到真实的青离以来再也未使过的“灵犀”。他知道耽误不得，再多一刻，青离都有可能留在幻境里再难回来了。于是云逸一不做二不休，进入她的思绪中将她强行带了回来。

    安静下来的青离发了很久的呆，她向后仰面躺下，不知道是在整理思绪准备面对现实，还是依然没回过神来。

    云逸也不催，探过她并无大碍以后，就在一边安静等待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过了许久，青离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放下一切似的轻笑起来，然后伴着笑声连着叹了好几次气才感到舒心些。

    “长生久视，吾道不孤。”青离也不急着到门外不远处去看看谁的坟堆，她走到前厅周围，摸着墙上的纹饰，感受着曾经的伤痛再次在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和刚刚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悲痛真实且正常，也就是说，她终于选择面对了。

    她取出随身的包裹里的挂布，挂在了曾经那片屋檐下。低声叹道，“云逸，你知不知道，我本以为这趟下山，根本没带这块挂布呢。”

    云逸听完，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安心地笑了，他回道：“那天收拾行装时，我看到你装进包裹里了。”

    “我怎么都不记得，离开郑府时收拾行囊我才发现的，是之前不自觉地，给装进来了吗……”她声音颤颤巍巍，好像有些情感很想表达，却说不出口了。

    云逸走到她的身边，紧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问道：“离儿，你还好吗？”

    她不回答。

    云逸靠过去，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道：“没事的，我们随时可以回来看她们……”

    他话说一半，青离却突然打断：“可我想留在这里。”

    “……”

    青离忍着心痛缓慢推开了云逸，并目光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我们还需要历练，我们的梦想从来不是归隐，而是仗剑天涯。所以不需要一直住在这里的，我只想把家安在这里，好不好？”

    云逸默然片刻，然后微笑着拍了拍青离的肩膀回道：“好，我们住下。虽然过去的痛苦无法改变，但我们仍然可以选择勇敢地直面这段往事，努力生活，直到彻底放下。然后带着她们的那份期许，重新展开理想中的新生活。”

    青离听罢，内心开始涌动着希望和振奋。她决定要用自己的力量和坚持，同云逸一起，创造一个属于“她们”共同的新开始。

    他们逐渐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内心所追求的自由不仅仅是从外部的束缚解脱，更是在内心找到宁静和坦荡，不再受过去的伤害所困扰。

    从此刻开始，他们选择勇敢面对内心的恐惧和痛苦，去放下该放下的，追逐该追逐的，只为了更真实地活在当下，这才是真正由心而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