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看看儿子，又看看老爸，“爸，我们进去说。”

    高逸川面无表情地继续贴对联，贴完又回了姥姥家。

    只见姥爷中气十足地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啊？捐器械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趁你在的时候去，他想干嘛？他一个大忙人，非得待到今天跟你一个航班回，想跟你复婚？”

    姥姥沉默不语，苏墨云在一旁安慰，“爸，没您想的那么复杂，凑巧罢了，再说了，他想跟我复婚我也不会同意的啊。这么多年我跟小川都过得好好的，没道理这个年纪了还给自己找麻烦。”

    高逸川默默地坐在了姥姥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从高氏医院离开到现在还没喝口水呢，有点渴了。

    苏老爷子今天看到高子昌，没来由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听了女儿的话，总算顺心了一点。

    他语重心长道：“小云啊，我跟你妈也不是反对你再找个对象，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高子昌。我跟你妈早晚会离去，小川也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们也希望你能有个合心意的人陪着你。”

    气氛变得有些伤感，苏墨云故作轻松道：“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过得好着呢。以后等小川有了孩子，我就退休帮他带孩子去。”

    姥姥笑道：“你自己孩子都没怎么带过，哪里会知道怎么带孩子哟。”

    话题慢慢跑偏，议论对象从高子昌转到了高逸川，展望未来总是比回顾糟糕的过去好得多，因为还没有发生，可以尽情地把它描绘得无限美好。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没有影响到除夕年夜饭的氛围。高逸川已多年没跟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了，今年多了他，苏老爷子很开心，非拉着他一起边下棋边守岁。苏墨云则陪着自己母亲看春晚，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高逸川手机一直响，他一手执白子，一手拿着手机看，翘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一心二用，果然容易走错，苏老爷子的胜率比以往上升了一倍，心情更好了。

    “跟女朋友聊天呢？”

    高逸川手一抖，又落错了位置，他没否认：“……是。”

    苏老爷子：“！！！”

    高逸川欣赏了一会儿姥爷惊喜交加的表情，故意让了他一子，补了句：“是打算跟她结婚的那种女朋友。”

    一颗黑子掉落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客厅传来电视机里观众的掌声，书房一阵沉默。

    苏老爷子的手维持着捏棋子的手势悬在棋盘上方，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外孙，高逸川眼里折射出的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他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不管自己是否满意他的女朋友。这个外孙从小带在身边，苏老爷子对他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一旦认定，有着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倔。

    半晌，苏老爷子收回手，一颗颗捡起黑子放入棋盒。高逸川也默默地把白子捡回棋盒。

    “决定了？”苏老爷子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前不久才说过不管外孙的私事。

    高逸川回答得毫不迟疑，“嗯。”

    “跟我说说她吧。”苏老爷子瞟了眼门外，“昨晚你妈还说帮你带孩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应验了。”

    高逸川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跟夏之昕的故事。

    苏老爷子听完后叹了口气，“这姑娘倒是个好姑娘，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家世稍微低了一点。我们家倒是无所谓，你爷爷那边怕是……毕竟高家就你一个孙子，高氏集团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孙媳妇。”

    高逸川坚定道：“我非她不可。”

    苏老爷子：“你的婚姻事关重大，建议你跟高家那边还是婚前就商量好，免得婚后闹矛盾。”

    高逸川：“嗯，我会处理好的。”

    苏老爷子心说，怎么感觉自己外孙被人吃死了呢，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找个时间带来给我瞧瞧吧。”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女孩子，外孙刚才把她说得那么好，肯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高逸川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说：“好，谢谢姥爷，她真的很好，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苏老爷子白了他一眼，瞧他这幅被拿捏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好不好我自己会看。”说完起身往外走，“不下棋了，煮饺子去吧。”

    高逸川表示要亲自动手给大家煮饺子，长辈们很高兴，一人塞给他一个大红包。高逸川没推辞，这是他们家的传统，没结婚的过年都会收红包。

    他去了厨房，把三个红包摊开，拍了张照片发给夏之昕。夏之昕直接给他发了个金额520的红包，红包上写着，“逸川哥哥春节快乐【抱抱】”。

    高逸川收下了夏之昕的红包，随即又给她发了个金额1314的红包，祝福语写着“宝宝春节快乐【亲亲】”。

    夏之昕愉快地收了红包，看着这个表情包瞬时想起了昨天下班前两人在高逸川办公室隔间小床上的亲密活动。

    他们亲密地相拥在一起，屋外是寒冷的严冬，屋内是无边的暖意，高逸川压着她一边亲吻，一边叫她“宝宝”，叫得她脸红心跳，身体软成一片，她把自己彻底交给了高逸川，跟着他的节奏沉浮。

    许久之后，高逸川伏在夏之昕耳边低声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我爱你，宝宝。”

    夏之昕觉得有点累，这是她的第一次，没有预想的那么恐怖，却比预想的还要舒服。

    高逸川不愧是医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循序渐进有分寸，位置找得精准无比，弄得她头皮发麻，身体不停颤栗，细碎的声音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发出，幸亏高逸川体恤员工，三点就给病理科所有人放了假。

    事后温存的时候，夏之昕终于想起来问高逸川：“你什么时候在办公室准备的那些东西？”

    高逸川亲了下她的嘴唇，轻佻地笑道：“元旦后上班的那天。不止这里有，我家里也有，我车上也有，早备无患嘛，反正早晚用得上。”

    “……”

    夏之昕轻轻咬了下高逸川的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逸川哥哥，把我的禁欲男神还给我！！！”

    高逸川摸了摸她的脸颊，“真要我禁欲？”

    “你禁得了？”夏之昕挑眉，“我自我感觉还算有吸引力吧，唔……唔唔......”

    高逸川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夏之昕。等到第二轮征伐结束的时候，夏之昕累得家都不想回了。高逸川小心地给她洗了澡，“我送你回家。”

    夏之昕摇了摇头，“我自己开车回去吧。”

    高逸川拒绝，“你这么独立显得我好无情。”

    夏之昕笑了：“随你吧。”

    夏之昕本想在两人同居后再做到最后一步的，没想到昨天就生命大和谐了。情动不由人，气氛到了，水到渠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是那个对的人就行了。

    这么想着，高逸川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逸川哥哥：好想你啊

    逸川哥哥：过了12点我就可以自由行动了，你呢？

    逸川哥哥：想去看你，可以去吗？

    Summer：好，我等你来接我。

    逸川哥哥：今晚住我那里吧，好不好？

    Summer：好～

    夏之昕爸妈和陆渊爸妈正在打麻将，这是他们每年除夕夜的娱乐活动，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夏之昕看了眼陆渊，电视里面热热闹闹，他捧着手机傻笑。

    夏之昕戳了戳陆渊的胳膊，“我一会儿想出去一下，你”

    还没等她说完，陆渊就接过话茬，“我也要出去，咱俩互相打掩护呗。”

    夏之昕哥俩儿好地搂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

    夏之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出去会男朋友，你出去干嘛？”

    陆渊顿了一秒，理直气壮，“见朋友不行吗？！”

    夏之昕直觉有猫腻，“行啊，你紧张什么。”

    陆渊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走？我现在就可以走了。”

    夏之昕看了眼时间，现在11:40，高逸川还在他姥姥家，从市中心过来距离不近，干脆自己去福康苑等他好了。

    “你送我去福康苑吧，我车停在高氏医院了。”

    陆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两人编好理由跟父母们道了别就离开了。

    夏之昕坐在车里给高逸川发了信息。

    Summer：陆渊现在送我去福康苑，我在家里等你哦【抱抱】

    夏之昕把右手拇指放在指纹输入器上，“嘀哒”一声门开了。新年第一天，高逸川就坚持要在智能门锁里录入夏之昕的指纹，方便她随时来家里。以前都是跟高逸川一起回来，这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的指纹开门，有种回自己家的感觉，夏之昕哼着“新年好呀新年好呀”进了屋。

    高逸川连着加了一个星期的班，夏之昕便也一个星期没来了。她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吃的，有新鲜的水果蔬菜，也有速冻食品和果汁牛奶，想来是高逸川让保姆阿姨买回来的。

    她挑了一瓶橙汁给自己倒了一杯。屋里太冷清了，她踱步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当背景音，正好响起了新年的钟声。从落地窗望出去，几乎家家户户都还亮着灯，今晚是举国欢庆举家团圆的日子，很多家庭都会守岁到12点。

    一个人无事可做，夏之昕索性去洗了个澡。洗完出来随意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她拿着手机开始回复微信上的群发祝福，又在家人群里发了个大红包给老爸老妈。十分钟过去了，没人抢，估计还在牌桌激战。

    正想发消息问高逸川到哪里了，熟悉的“嘀哒”声响起。夏之昕蹭一下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门口，朝刚进门的身影扑了上去，“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寂寞啊～”

    这撒娇的样子真可爱，高逸川心里想着，凑上去亲了亲夏之昕，“让宝宝久等了，我们终于一起过年了。”

    *

    翌日上午，高家老宅。

    高逸川叔叔高子隆带着他爱人回来了，高家人算是到齐了，三代五个男人，也算是S市豪门圈子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了。谁会成为高家第一个女主人一直是豪门太太小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子昌跟高老爷子在三楼的书房谈事，一楼坐着高子隆夫夫和高逸川。

    高逸川看到两个叔叔着实惊讶，“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

    高子隆挑眉，“我们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春节不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么。”

    高逸川：“以前那么多年怎么也没见你回来……”

    高子隆：“以前不是为了照顾你么，叔叔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扔在M国孤孤单单地过年。”

    高子隆丈夫姓林，名Jim，是M国的华裔，性格沉稳内敛。高逸川不好叫人婶婶，一直都是称呼他林叔叔。

    高逸川严重怀疑这话的可信度，不过，他们回来是否意味着爷爷放下执念了呢。

    他转头去问靠谱的林叔叔：“林叔叔，是爷爷让你们回来的？”

    Jim点了点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爸说有重要的事要宣布，让我们务必要回来，没有说具体什么事。”

    高子隆私底下经常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他打趣道：“听说你拒绝了跟宋家的联姻，把老爷子气了个够呛啊，这一点倒是随了我了，为保卫自己的爱情跟恶势力抗争到底，嘿嘿。”

    Jim白了他一眼，警告他注意为人长辈的言行。

    高子隆假装没看到，继续叨叨：“我们高家人丁稀薄，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不过说真的，我现在有点担心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谈过女朋友，你不会性取向也随了叔叔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高逸川认真地回答了他。

    “我现在有女朋友了，你不用担心。”

    Jim有些惊喜，高子隆则愣住了，他们俩在M国看着高逸川从一个寡言少语的18岁青葱少年长成一个沉稳依然少语的27岁青年，在这期间高逸川完全没有表现出对女孩子有兴趣，没想到回国半年就有了女朋友。

    高子隆心道，还好乖侄儿没被他老爸的风流事迹弄得对女人有心理阴影。

    Jim在M国挺照顾高逸川的，眼见着他一直单身还一度担心他的心理状况，现在有女朋友了，他总算放下心了，笑着说道：“挺好的，你看中的人一定非常不错，有机会一定要带给我们见见。”

    Jim叔叔不出意外地支持了自己，高逸川笑道：“好啊，她跟您一样喜欢摄影，你们一定很聊得来。”

    老婆都这么说了，高子隆自然是跟老婆统一战线，“挺好挺好，不管对方什么家世，两个人相爱是最重要的。”说完还故意给Jim抛了个媚眼。

    “好什么好！”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从楼梯处传来，伴随着拐杖狠敲木板的声音。

    高逸川心里挺淡定，面无惧色地看着他爷爷一步步下了楼梯，再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你！”高老爷子怒视着高逸川，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高子隆和Jim赶紧起身分别站在了高逸川两侧。

    高子隆劝道：“爸，您别激动，有事儿慢慢说。”

    高子昌一直跟在老爷子身后，听到了关于女朋友的全部对话，心里震惊之余又有点高兴，但老爷子显然不会高兴，因为儿子的女朋友不是他挑选的那些名门千金。

    一面担心老爷子气坏了身体，一面担心儿子受罪，所以高子昌也跟着劝：“爸，您消消气，小川现在只是谈个恋爱，他还年轻。”言外之意就是还没结婚，还有变数。

    高老爷子气呼呼地坐下了，开始翻旧账，“所以你是为了一个普通女人拒绝宋雪的？”

    高逸川面不改色，脊背挺得笔直，语气不卑不亢，“是，我会跟她结婚，我这辈子认定她了。另外，她在我眼里并不普通。”

    高子昌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的，站在老爷子身旁不开口了。

    高老爷子脑袋嗡嗡响，蓦地挥起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打在了高逸川腿上，旁边的人听那声响都觉得疼，高逸川却咬着牙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还是高老爷子第一次打高逸川，是真动怒了，使了十成十的力，高子昌心疼坏了，往前一步挡在了儿子面前。

    “爸，小川没做错什么，我才是错的源头，您要打就打我吧。”

    高子昌这一出爱子心切并没有感动高逸川，在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从来没出现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高老爷子扔掉了手里的拐杖，打在孙子身上，疼在他心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高家是做了什么孽啊，你们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

    高子隆弱弱地说：“爸，现在时代不同了，门第观念不要看得那么重。”

    不说还好，一说老爷子更气了，迁怒道：“这是门第观念的问题嘛！”

    高子隆闭嘴了，大侄子你自求多福吧，我们都不是好榜样。

    见高逸川一直沉默着，不服软也不表态，高老爷子冲他吼道：“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了？”

    高逸川：“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

    “你！！！我要告诉你姥爷去。”高老爷子只能想到这一个帮手。

    高逸川：“姥爷已经知道了，他不反对。”

    高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自己孙子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理智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退让一步，看是否会海阔天空。

    “你们会要几个孩子？”要是那女人愿意给高家多生孩子，就认了吧。毕竟那些名门千金可不见得愿意多生。

    高逸川如实回答：“我跟她还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现在讨论这个还为时尚早。”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不想这么快就要拖油瓶。

    高子隆扶额，我的侄子哎，一定要这么老实的吗，就不能来个缓兵之计先应付眼前的情况？说点善意的谎言先稳住老爷子，结婚了该干嘛干嘛，怎么就没学到叔叔的聪明绝顶呢。

    “哼！”高老爷子生出一阵无力感，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高逸川的，他看重的东西对高逸川来说可有可无，高逸川一旦做了决定，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小时候有苏家护着，现在长大了就算没有苏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反而是他自己要求着高逸川来继承高家的基业。想他一辈子风风光光，经历了无数次血雨腥风成就了现在的高家，到头来却被一个黄毛小子拿捏着。

    他起身气呼呼地上楼了，再待下去怕自己要气晕，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这么闹一通，大家都没有留下来吃饭的心情了。农历新年的第一天，高家老宅内的气氛就如屋外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一束光破云而出。

    高逸川打算回福康苑，高子隆夫夫表示要跟着一起过去，他们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这个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侄子。

    “你腿现在还能走吗？我来开车。”高子隆关切地问道。

    被打到的是左大腿，高逸川抬起左脚走了一小步，有点疼，“能走，得麻烦您开车送我回去了。”

    高子隆接过高逸川手上的车钥匙出了门，Jim在后面扶着高逸川慢慢往外走。

    室内恢复了安静，高子昌目送他们离去，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也想跟着去，可他心里清楚，他可能是最没资格跟过去的，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不惜散尽家财去求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