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梨和周沁从酒店收拾好行李出来，直接上了国际饭店给他们安排的专车去火车站。

    几天的奔波连轴转让两人都已经累极，上了车一路摇摇晃晃直接睡着了，醒来就到了火车站。

    孟梨回头和师傅道了谢，迷迷糊糊开了车门，下车后转头想去拿座位上的东西，没注意右后方疾驰而来的摩托车，一瞬间脱离地面，后脑勺离地，紧接着听到的是周围人的惊呼，看见了周沁急得说不出话的脸。

    孟梨想跟她说别哭了，头疼，但又被膝盖撕裂的痛感痛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彻底昏迷过去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费尽全部力气抓住周沁的裤腿，但还没开口说话就没了意识。

    后来一次醒来是在医院里，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躺在了床上，耳朵里全是医院的嘈杂声，周围似乎乱成了一锅粥。

    她听见病房外孟秀青哭得撕心裂肺的熟悉声，不由叹息。

    真惨啊，又要挂一次了。

    忽的，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冰天冻地的刺骨感席卷着她。孟梨抱着自己的手臂蹲了下来，抬头望向上空不知从何透进来的光亮。

    光线直射眼球，孟梨眨了眨眼，拭去刺激出来的眼泪。她试着呼唤了系统，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孟梨急得站起，四处寻找逃离的出口，在黑暗里摸索无边的边境，最后绝望败下阵来，干脆长眠于黑暗。

    反正她都努力过了。

    她能怎么样呢？

    她舍不得这个时空里她亲手拯救过的每一个人，所以是不是使命完成了就真的该回去了？

    难道她的存在真的只是为了他们？

    那自己呢？她好不容易白手起家的甜品产业，眼见就要登顶，半途之间一定又要折腰吗？

    黑暗带着孟梨一点点下沉，直到最后完全没了意识。

    *

    白色的床帘透光，春风吹进来带着窗帘轻轻飘着。

    沈合黎抬头，看向窗外开得盛好的迎春花，起身走进窗边，确保吹进来的风足够柔暖，才再次坐回床边，守着昏迷几日的孟梨。

    刚刚医生过来做了检查，膝盖骨折还需要大把时间康复，至于醒来时间，还得进一步等待观察。

    毕竟被撞飞时是后脑勺离地，强烈的撞击使脑部受损严重。

    陶静扶着孟梨外婆进来。

    自从孟梨出事后，外婆吃不好睡不好，整天以泪洗面。直到这几天状况好转了些才精神了点，每日给病房里寸步不离的沈合黎做饭煨汤送过去。

    一开始沈合黎什么都不愿意吃，吃了就吐。见他一吐老太太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孟秀青回过神来劝他：“外婆把你当成了指望，你不吃，她就觉得孟梨没了希望。你好好吃饭，她也能舒服一点。”

    后来沈合黎总算能每天吃上一点。只不过身边人心疼他没日没夜守着，想要替他来照顾，他却死活不同意，牵着孟梨的手，眼眶猩红，倔强地摇着头。

    像是在保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孟梨外婆像平时一样把饭盒放到桌上，看见病床上苍白还带着伤痕的一张脸，脆弱无比。眼眶又是一酸，别过头去抹眼泪。

    沈合黎起身，去餐桌面前一口一口吃着午饭。老太太每次送来的都是孟梨最爱吃的菜，他知道外婆只有看着他吃下，才会恍惚觉得自己家孟梨也吃了饭一般。

    外婆在床边摸了摸孙女的手，把开了光的佛珠带在她的手上，最后实在忍不住，掩着手帕闷声哭了起来。

    陶静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老太太，帮孟梨盖好了被子，想到几年前的夏夜，她哭着找上孟梨道歉，那晚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她身旁是最伟大最美好的天使。

    她当时明明说过要对她一辈子好的。

    捂着嘴泣不成声，伏在孟梨耳边说：“快醒来吧，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好。”

    一旁的沈合黎沉默收拾着餐具，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春光，对床边泣不成声的二人说：“她一定会醒过来。”

    可谁知道，他的心此刻在滴血。

    晚上，沈合黎拧了块毛巾，仔细帮孟梨擦手擦脸，动作十分轻缓。触碰到她身上的伤口，眼神不由一紧，忍着痛熟练帮她处理着。

    晚班医生查完房，沈合黎留了一盏夜灯，在孟梨身边狭小的陪护床上睡下。

    走廊里过路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每一个夜里熟睡的人。

    沈合黎握着孟梨的手，虔诚印下一个吻，转头看向有弯月点缀的夜空。

    “你答应过我带我去迪士尼的，别忘了。”

    孟梨醒来是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的时候，沈合黎正在和办公室里的医生交流之后膝盖治疗应做的事情。

    跑去病房的路上，沈合黎腿脚发软，差点跪坐在半路，一颗心跳的十分欢快，他害怕一进去见到的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孟梨。

    孟梨望着陌生的天花板，问身旁的护士，“这是在哪？”

    周围围着一圈医生，测心率抽血，孟梨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左脚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动弹不得。

    护士边做着记录边笑着看她，“你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孟梨：“车祸？”

    沈合黎从门口进来，“海城火车站，你被摩托车撞到了。”

    摩托车？她不是被一辆轿车撞下的高架桥吗？

    孟梨看向说话的人，他眼中蓄满眼泪，眼圈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憔悴。

    她问沈合黎，“你是谁？”

    沈合黎脸上的欣喜停滞，走去她身边的每一步都变得艰难。

    最后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是沈合黎 。”

    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手心一笔一划曾经写过的每一个字。

    沈合黎我和你。

    孟梨有些抵触，将手放回被窝。转头问身边的护士：“他是谁？我妈妈呢？”

    护士做记录的笔停下，顿了顿说：“他是你男朋友啊，整宿整宿的照顾了你好几天呢！”

    男朋友？她男朋友不是程一铭吗？

    孟梨问：“程一铭在哪？”

    护士摇头，用笔指了指对面的沈合黎：问他。

    沈合黎紧抿着唇，似在无声地隐忍，最后良久开口道：“他很久就离开了。”

    孟梨更是不解，甚至语气带着愤怒，“离开？他去哪？不是他和陈敏设计害死的我吗？就让他逃了？”

    沈合黎想抚摸她的额头，却意识到她已认不清自己，捏着拳头，试探着问，“你认识□□吗？”

    孟梨摇头。

    沈合黎又问：“周鹏呢？”

    孟梨皱着眉点了点头，疑惑着问“怎么了？”

    沈合黎牵起嘴角笑了笑，低头吻在她的唇上，在她不安的眼神里坐直身体，笑着说：“我是沈合黎，现在是1996年。”

    孟梨冷嘲一声，“1996？你骗谁呢？”

    她1996年才四岁。

    沈合黎打开电视，左下角闪烁的日期告诉她这是事实。

    “你重生了。”

    孟梨仍旧没有相信，刚想出声反驳，便又睡了过去。

    沈合黎连忙叫来医生询问状况。

    医生说受了刺激后，短暂的部分失忆是正常现象，过段时间就会恢复，可以通过熟悉的人和事物帮助病人唤醒。

    沈合黎却不急，现在对他而言，孟梨能醒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就算是她爱着程一铭也可以。

    *

    连着几个月里，孟梨见到了年轻时的孟秀青，身体健康的外婆，和一群没有见过的同龄人。

    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真的重生了，可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相信转世这件事情。

    甚至私下里偷偷问过孟秀青，现在到底是哪一年，她的iPhone14去了哪里，天天陪着她睡觉的沈合黎到底是谁。

    看着孟秀青脸上的眉头越拧越紧，有些绝望的想要尝试接受事实。

    只不过仍旧对整日陪着自己的沈合黎有些抵触。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每次她发脾气的时候他都能一直心平气和地安慰，永远都有十足的耐心照顾她的起居，甚至因为她腿脚不方便，生理期帮她垫卫生巾这件事他都做得熟能生巧。

    她一直是相信自己失了忆，也愿意接受自己重生。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重生在了96年。

    自从孟梨醒来一个月能下床后，沈合黎又被银山叫去了工作。顾虑他情况特殊，领导把工作强度减小了些，方便他照顾孟梨。

    今晚沈合黎工作回来有些累，整天对着电脑眼睛有些睁不开，想带孟梨去洗漱，她如往常一样拒绝：“下午我妈过来给我洗过了。”

    沈合黎笑了笑，洗了澡出来熟悉地拥着孟梨入睡。

    孟梨今天白天睡了很久，现在根本睡不着，等身边人熟睡后，悄悄挪了挪，轻手轻脚下床。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做检查，白天吃下去的东西没多少，现在胃里面空空的，实在是饿。

    伸手去想够一旁的拐杖，没够得着，右脚往边上轻跳了下，还是差了一点。

    手扶着床，左脚抬着，送右脚往边上跳跨了一大步，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却不想勾到了黑暗中的椅子，整个人栽到地上，一阵眩晕。

    哐啷的响声惊醒了熟睡的沈合黎。

    打开灯，见孟梨痛苦地闭着眼，手上还死死抓着拐杖。又气又慌，下床将人扶到床上，检查了下膝盖确保没事，正准备她数落一番，抬眼见她脑袋一偏，直接晕了过去。

    *

    孟梨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了被程一铭打了一耳光那天，她开着车去找律师却被陈敏撞下了高架桥。

    之后她从病床上坐起，经过哭得撕心裂肺的孟秀青，想要过去抱抱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的身体。

    身边人也看不见她，她穿梭在医院走廊，成了隐于世间的魂魄。

    几天后，她的葬礼举行。

    她被埋在了山清水秀的山林里，对面有一户人间，住着山间专门的扫墓人。她这个位置可以每天看见初生的太阳。

    孟秀青跪在她的墓碑前哭到晕厥，程一铭似乎被人拦在了外面，她的朋友们都前来哀悼。

    孟梨在一旁看着，泪如雨下。她好想告诉孟秀青我就在这里，你要好好过好自己的下半生。

    可是不可能了，她是孟秀青唯一的依靠。

    孟秀青和周鹏离了婚，搬出了别墅，临走前，去了孟梨的住处，把孟梨的东西都交给了一个叫沈合黎的年轻人。

    孟梨莫名其妙，明明沈合黎这个人完全和她不认识，为什么要交给他？

    接下来的日子，孟梨一直跟他他身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孟梨膛目结舌。

    那几天，见他忙着出入律师所警察局，直到法院宣判陈敏死刑才着手下一件事。接着他去了程一铭的公寓，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后，亲手杀了程一铭。最后，他带着孟秀青给他东西去了孟梨的墓地。

    墓碑上的人笑得十分灿烂，沈合黎忍不住伸手触摸她的笑眼，眼泪划过他瘦得凹陷的脸颊，再也忍不住，倾身吻住照片上的女人。

    病态又执着。

    仿佛孟梨还活着一般。

    最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间，攒了一世的深情终于可以在她面前毫不掩饰。

    “如果有下辈子，你可以记得我吗？”

    “明明你可以保护我，但我却没保护好你。”

    “这么多年都在你身后，下辈子一起并肩好不好？”

    说完，抱着孟梨的遗物，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蔓延，沈合黎望着孟梨躺下，十三岁那年未说出口的话沾上岁月与爱恋，深沉得让天地动容。

    “我爱你。”

    *

    第二天一早，沈合黎就打电话给公司请了假，打算留下来陪孟梨一天。

    介于昨晚饿死鬼摔得差点吓掉他一条命，他今天打算带她出去走走，让她吃个够。

    孟梨一醒来就盯着沈合黎看，沈合黎走到哪她都住着拐杖跟着。

    沈合黎觉得不对劲，怕她摔了，赶忙扶着她，犹豫着问，“是不是不想去？”

    “或者我可以打电话给孟阿姨叫她陪你出去。”

    说完不忘加上一句：“我不去就是了。”

    孟梨咬着下唇摇头，忍住喉咙上涌起的酸涩，深呼吸着说：“明天可以把郑琪和姚丽丽叫过来吗？”

    沈合黎将她拦腰抱起，把她放回床上，“可以。”

    “是有什么事和他们说吗？”

    孟梨出事后，郑琪和姚丽丽来看过她几次，只不过店里还有事，每次都不能多待。

    这段时间，二小只将店里打理得很好，每个人都担好了店长的责任，每个月的入账出账都给了沈合黎过目，和周沁那边的对接也是完全交给沈合黎负责，他们从不私自干涉半点。

    孟梨拉着沈合黎的手，仰起头看他，“我想跟他们说说开新店的事。”

    沈合黎眼神漆黑，半晌才终于沾上明亮，呼吸有些不稳，将人抱进怀里，沉声痛哭。

    孟梨醒来之后，根本没有关心过问过店里事情的一点一滴，全都是沈合黎在负责。好几次沈合黎想通过“草木知”的事情来试着唤醒她的记忆，孟梨都一脸茫然，丝毫不感兴趣。

    如今却主动提起，是想要借此告诉沈合黎，我，都记起来了。

    *

    轮椅在石板路轻轻转着，路边的小花向着太阳，盎然一片。

    春光暖洋洋照在孟梨身上，脚上盖着毛绒被窝，舒服极了。孟梨想到沈合黎给甜品店取的名字，缓缓念出了那句诗：“春到人间草木知。”

    沈合黎停下，笑着伸手将毛毯给她拉上一点。

    孟梨指了指旁边的木椅，“去那边停一下吧。”

    沈合黎把孟梨推到了长椅边，自己抓着轮椅扶手坐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不都及此时的光景重要。

    孟梨伸了个懒腰，转头靠近了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碰到他鬓边的发，忍不住蹭了蹭。

    “想和你结婚了。”

    沈合黎碰了碰她的额头，拿出了准备一年的东西，穿过她冰凉的指尖，笑着望向她，红唇白齿，风华正茂，“一言为定。”

    孟梨喉咙滚了滚，手上闪亮的钻戒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耀眼，“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沈合黎将她被吹乱的发丝别在而后，“工作很累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想象着你带上去的样子，就没那么累了。”

    沈合黎在银山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就去买了钻戒，她一直想和孟梨走到最后，这是他唯一坚定的信仰。

    这枚戒指就是他的护身符，走到哪跟到哪，套上丝绒布袋，放在口袋，陪伴了他日日夜夜。

    孟梨眼泪滴落，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此刻她穿进了时空，拥抱住了爱了他两世的沈合黎。

    沈合黎拂去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上去。

    一字一句，像誓言，敲击着孟梨的心灵：“只要我存在这广袤世间，就不会停止爱你。”

    树上的鸟雀欢快的争鸣，树下的人儿将迎来他们许多许多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