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安闻言去了，端了一杯竹筒茶来递给李从德。李从德接过，捧在手里，茶是温热的，里头散发着阵阵苦涩的清香。

    时间过去一阵。

    沈如松审批着作业没说话，李从德就坐在她对面安安静静的等，等到他额边冒出一滴汗，等到他审批无法专注，等到他提笔却写不出字来，最后才抬起头对她委婉说：“我钦佩你这女娃敢脱衣诚实的面对我，此举实在叫我震撼，但还是不行，你不能在我这读书……李从德，并非我瞧不起你，只是女子无法考科举，我若教了你，供给你免费在我这儿读书，最后你学到我的知识，然后呢？然后你会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嫁人生子，将我授于你的那些知识埋葬在后院之中？我想选的是那些可以考科举且有满胸热忱的孩子，我想给他们机会去考科举，将来能为这世人谋取福祉，成为大用之才。从德，你不能，也不行。”

    李从德反驳道：“为何我不可以考？我既然可以女扮男装在你面前瞒天过海，就可以骗到那些考官。我可以以男子的身份考科举的。”

    沈如松闻言笑了一下，是无奈的笑的，笑这女娃娃天真过头。他起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个东西给你看。”说完他去了自己寝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盖着印章的小本出来，然后回到学堂里把那本印章小本递给李从德看。

    李从德识不得几个字，翻了翻，看不懂。

    沈如松料她也看不懂，道：“这是我层考科举时去官府办的身份证明。我的祖籍户口，都写在上面，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进去考场前什么都要查清楚的，你是男是女考官又岂能不知？你戏本不要听多了，就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行。这世道本就如此不公，就算是我想让你读，规则也是不允许的。”

    这一张小小的本子直接把李从德的自信心给击垮。顾荣安在边上看着，人也无奈的低下头，他不知道进考场还要查清身份的，若是知道也不会给李从德灌输那么大的希望了。

    李从德落寞离开修德书院，顾荣安在旁相送，二人一同走在河边，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天空灰蒙蒙的，河水也急躁起来，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顾荣安看见李从德垂头丧气，那一副要哭的样子，简直像根刺扎在他心头上，他整个人急得不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着李从德来回的转，一边转一边说：“你别急啊从德，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回去再去劝劝老师。老师向来仁慈，一定会让你进书院读书的。”

    李从德麻木的摇摇头：“没用的……”

    顾荣安更急了：“从德！你千万别这样！我一瞧你如此丧气的样子就心痛得不行！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劝动老师！”

    李从德闻言感动不已，她陷在如此境地，顾荣安还如此热情的待她，真是非常难得的朋友，虽然读不到书，但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她真的觉得已经很值了。

    她抬起头牵强的对着顾荣安笑了笑，安慰他说：“荣安我没事的，你快些回书院去，街上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身子弱淋不得雨，到时候又得病了。”

    顾荣安哪能放心。

    李从德道：“回去吧，我真没事，我要有事我早哭了。”她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就是六合书院：“我快到六合书院了，你回去吧，你要不回去我才担心呢。”

    闻言顾荣安只好辞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李从德的视线范围。李从德叹了一口气，放空自己站在河岸边上想沈如松对她说的那些话，越想心里越纠结，情绪似打了个结似的，非常不顺畅。

    这时，有人忽然冲出来，一把抓住李从德的手。李从德被抓得一愣，扭头看去，就见顾荣安红着眼站在她身边，一脸难过的斥责她：“我就知道你会想不开的！”

    李从德：“……”

    顾荣安抓她的手紧了些，似乎生怕她跳下去：“跳河是懦夫之举！从德，只要你活着就还有希望的！”他说着急到落下眼泪来，又觉羞耻忙忙擦掉：“从德你过来，你别靠着河边，我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牵着李从德往不远处的一个河边亭走去，快下雨了，百子街上没什么人，亭子里更是没人，只有一窝燕子住在亭子下边。

    河岸的风很大，吹得他们衣袖翻飞。

    李从德安抚着哭到抽噎的顾荣安坐下，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道：“荣安谢谢你担心我，但我真的没有想不开。我想好了，明天我还是会去找沈老师去谈一谈，就算不能考科举又如何，我能跟在你边上识得一些字也足够了。”

    顾荣安闻言这才停止抽噎，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她：“你说得可是认真的？你还会去找先生？”

    李从德点点头：“当然，我不会放弃的。”

    顾荣安破涕为笑，道：“那明日我午时来这里接你，你定要来。我回去也会跟老师好好说说，让他给你一个机会。”

    李从德也笑了：“好。那麻烦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把老师说生气了，你可千万不能再说了。免得他生气把你给赶出来，不让你读了。你要不能读书了，我才是最难过的。”

    顾荣安点头应允，二人又聊了一会，等到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这才各自散去。

    回到家中正好是用晚膳之时，李从德照常去偏院拿碗，与要出门打饭的徐秀丽正好撞见，徐秀丽手里就拿着她的碗。

    李从德跟徐秀丽对视上，她发现她的两边脸是红肿的，嘴巴也是肿的，就连额头都磕破了，看伤口是新伤，没有结痂。

    李从德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忙忙上前问：“娘，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徐秀丽笑了笑：“没事。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脸朝下的。”

    李从德不信。

    徐秀丽并不在意，只开心的拉着李从德的手，小声的问她：“快告诉娘，你跟书院先生说得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同意你读书？”又帮李从德把男装脱下来：“换件衣服再去吃饭，别让旁人看见发现端倪。”

    李从德乖顺的脱下衣服，看着徐秀丽期待的表情，她不敢说自己失败了，只道：“娘你放心，我明日就去读书。”

    徐秀丽很是欣慰，摸着李从德的脑袋说：“从德好厉害。正好，娘今日给你做了一个大背包，你到时背着去上学，你主母那边我也忽悠住了，说是你跑去跟街上的王婶子去学女红。你主母就指着你会这些东西，好给家里稳固将来的夫家关系，这般如此，就随着你去了。”

    李从德没应，只皱着眉盯着她的伤口，虽然徐秀丽不肯说实话，但李从德心里已然察觉到了异样，现下能欺负徐秀丽的无非就是家里几个人，不是邱婶子就是吴翠英，要么就是李纵海，不过李纵海可能性不高，他虽然看不起徐秀丽，但从没有打过她，像吴翠英这样工钱少吃得少干活还最多的小妾他怎么舍得打。

    “邱婶子？”李从德问：“还是吴翠英？”

    “嘶……”徐秀丽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怎么能直呼你主母的姓名？她现下脾气火爆，要被她听了去嘴都要给你撕了。”

    李从德问：“她为何打你？”

    徐秀丽无奈摇头：“不是她……算了，没事，都过去了。先去吃饭吧。近日邱婶子脾性不好，我们去晚了就没饭吃了。”说完她牵着李从德走，李从德没抗拒任她牵着走了。

    二人在门槛上吃完饭，没见金银花。

    李从德草草吃完后就去后厨找邱婶子，邱婶子现下正坐在后厨吃饭，还没吃两口，李从德就进来了，二话没说把手里的碗向她砸去，好在她闪躲得够快不然碗就该砸到她的脑袋。

    邱婶子一脸愤怒道：“你干什么？”

    李从德把门一关，道：“你道我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邱婶子一脸奇怪：“我有什么数？”

    李从德道：“你欺负我娘你装什么？”

    邱婶子无语了：“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哪里欺负你娘了？”她把手里的碗放下，又一把揪起李从德的耳朵把她往厨房里的储物间里带，李从德疼得直骂她，邱婶子把小房门一关，说：“你这死丫头能不能冷静点！毛毛躁躁的什么事情也不问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人！”

    李从德闻言停下谩骂声。

    邱婶子掏了掏耳朵，无语道：“好在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厨房没有挨着吃饭的地儿，要是吵到你爹咱两都得遭殃。”

    李从德：“哼！”

    说话间，厨房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门外响起金银花柔弱的声音：“婶子，你在不在？从德是不是在这里呀？”

    李从德一听是金银花，刚要张嘴回应，邱婶子的大手就拍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她的手实在太大太厚实了，这么一捂，李从德整张小脸都被她给捂得严严实实。

    李从德呼吸不过来，只能发出点哼哼声来试图引起邱婶子的注意力。邱婶子却伸出一根手指头对她嘘了一声，小声道：“你先别说话，你让她先走了，我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