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夜晚的章台宫亦漆黑一片,扶苏盘腿坐着,晶亮的眼神静静地看向窗外的月亮。

    清冷的月辉撒下,庭院中影影绰绰也能看清楚些东西。

    刚穿越时浑浑噩噩,意识不大清醒,一切都依着孩童本能行事,经过这些时日,那些庞杂的思绪业已理清。

    苏檀摩挲着指尖的红痣,心想秦始皇千古一帝,作为帝王无可置疑,而穿越前的他,平平无奇一少年学子罢了。

    ——若说有奇才,也不过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罢了。

    他在想,自己在老祖宗跟前,到底摆个什么位置。是与之争强的储君,还是他先前所想的最强辅助。

    苏檀掐着手指,他无雄韬伟略,还得是政爹自己来。

    他怕容不下他。

    又觉得他政爹始皇心胸宽阔似海,不至于真要弄死他。

    小孩趴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静静地勾起唇角,为秦始皇这迷人的老祖宗,为天下黔首,他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睡觉。”

    他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小腿一夹就睡着了。

    第二日,睡的正香,就被温柔的小手从被窝里挖出来,温热的巾帕覆在脸上给他擦拭,紧接着就是有人扶着他,有人给他绑小揪揪。

    苏檀迷迷瞪瞪的捏捏两个小揪揪,试图从睡梦中挣扎出来,但片刻后,被温暖的怀抱抱着上马车,摇摇晃晃的马车让他睡的更舒服了。

    快到大将军府时,一旁有温柔的声音唤醒他,苏檀一睁眼睛,面前就是粘好粗盐粒的柳枝供他刷牙。

    等洗漱过,面前又摆着蛋羹,木质的小勺在他张嘴时,恰到好处的伸过来。

    从洗漱到喂食,动作行云流水,到大将军府门前时,苏檀已经精神奕奕地端坐在马车中。

    被赶来迎接的王贲抱下马车,他便一板一眼的作揖行礼。两人一道进了大将军府,王翦已经在庭中候着,互相见礼过,这才开始检查课业。

    见竹简上密密麻麻写着蒹葭二字,王翦不由得捋着胡子笑了。

    “若世间学子都跟公子一般,老臣便不用愁了。”王翦主要愁王贲,他一学这史籀篇就睁不开眼,困得恨不能原地睡着。

    好在学兵书不错,练体也不错,要不然这儿子真是要砸手里了。

    坐在扶苏身侧的王贲不用抬头也知道他被内涵了,他头也不抬,只要不对上眼神,说的就不是他。

    苏檀就抿着唇笑。

    一上午的教授结束后,他瞬间不困了也不蔫了,捂着咕咕叫的肚腹,快活回家吃饭。

    等他走了,下午就该王贲学兵法和练体的时间。

    半大的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已经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更别提他生的膘满肥壮,隐隐有王翦那老练壮硕的风格。

    苏檀回眸看了一眼,马车已经驶远了,看不清父子二人的面色了。

    等回章台宫后,嬴政立马把他叫去了。

    他心里有些许疑惑,根据他的记忆,在先前时,扶苏并不常见嬴政,始皇并不是重色的性子,去见楚姬的机会不多,见他就更少。

    但是他现在几乎成了政爹挂件了,这刚分开一会儿,又来找他了。

    苏檀挠了挠小脸蛋,理好衣衫,亦步亦趋地跟在寺人身后,小短腿可劲倒腾,走进正殿时,他就甜滋滋的打招呼:“父王,苏苏来辣!”

    上前见礼时,还眨巴着眼睛,软乎乎道:“好想你哦。”

    看着政爹翘着唇角对他轻轻地笑,苏檀双眸愈发晶亮起来,哒哒哒跑上前去,抱住嬴政的小腿,昂着头等着温暖的怀抱。

    等身体猛然升高时,他忍不住嘎嘎直乐。

    嬴政像是要做个好爹的样子,抱着他这个人形挂件不撒手,跟人谈话时,不经意间还会把玩幼崽的小手。

    扶苏趴在他腿上,用小手蘸着一旁的茶水,在桌上慢慢写着苍苍二字,鼓着小脸颊,学的一脸认真。

    “吃米糕。”嬴政用湿帕子给他擦拭着小手,还叫寺人将热腾腾的米糕给他吃。

    苏檀抱着米糕,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双眸晶亮,这浓郁的米香和甜味,实在好吃。

    “若是切成小块,淋上蜂蜜和干桂花,肯定更好吃,父王叫人做来尝尝。”

    没有人能拒绝甜食!

    可嬴政能:“太腻了,如此清甜已是好吃。”

    但他还是吩咐寺人做来给他吃,苏檀一抬眸,就对上嬴政宠溺的眼神。

    哇哦。

    他笑的眉眼弯弯,乐呵呵的听见寺人说姚贾求见。

    苏檀满脸茫然,他知道吕不韦、李斯、韩非子等,但姚贾是何人,属实不知。

    很快就走进来一个面容斯文俊秀的中年男人,行动间风度翩翩,见了二人纳手就拜。

    “臣姚贾拜见大王、公子。”

    “起。”

    姚贾起身后,又纳首一拜,这才笑呵呵道:“臣从宫外来,听见黔首称赞我王亲政,便觉得心中欢喜。”

    苏檀默默记下拍马屁的方式之一。

    听着两人议论朝政,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是在漫不经心练字,实则认真学习。

    大佬的每一次交锋,都值得记下。

    他摩挲指尖,若是琉璃珠不光可以播放视频,还可以录视频就好了。多好的教学素材,值得逐帧学习。

    从韩国、赵国、魏国、楚国、燕国、齐国等各国如今情况,到未来的策略,一一列举。

    “贾愿为大王马前卒,出使六国,臣必会使列国不再连纵合谋来抗秦,让他们不再蠢蠢欲动和我大秦相抗衡,到时候我王逐一击破,岂不快哉。”

    姚贾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引的寂静一片,都在静静思索。

    苏檀瞬间明白,姚贾约摸是邦交使臣,类似于毛遂的职责。

    他昂着白嫩的小脸望着嬴政,就见他单掌摩挲着剑柄上的饕餮花纹,半晌才鼓掌道:“尔所言极是!”

    苏檀知道,他要见证历史了。

    果然,就听嬴政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若贾出使列国,政必资车百乘,金千斤,穿上寡人的衣冠,佩戴寡人的佩剑,让列国知贾之重要!”

    姚贾俯身又拜。

    他是魏国人,父亲又是门监,他在赵国出仕,旁人嘲笑他,便称呼他为‘世监门子’,还把他赶出来。

    好在他遇上了大王,礼遇之恩,无以为报。

    他躬身告退离去。

    苏檀望着他走了,这才恍然发现,面前的米糕已经凉了,没有丝毫热气。

    嬴政漫不经心地喝着浆水,沉吟片刻后,这才低声问:“此番讲话,你听懂了什么?”

    说着还安抚的抱着他拍背,示意他不要紧张。

    “不战而屈人之兵?”苏檀试探着总结,又低声说:“父王已做万全打算,从兵卒锐士到两国邦交,文武兼备,实乃不世之英主!”

    他昂着小脸,说的双眸亮晶晶。

    满眼都是夸我夸我,他这现学现用的拍马屁,真厉害!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檀捂着自己不太疼的屁股蛋子,又羞又窘,结结巴巴问:“咋、咋了?”

    嬴政冷笑:“你我父子二人对话,说那些虚的作甚,你才三岁半,从何处学的油嘴滑舌?”

    苏檀:QAQ

    他就想夸夸老祖宗。

    在他们眼里,这都是战前准备,成败尚未可知,但是在苏檀眼里,秦始皇统一六国,已经板上钉钉,是史实,夸几句自然无碍。

    而且这些技能真的很牛啊,从心理到战术,谁能比秦始皇身边的一堆牛人牛。

    QAQ

    无缘无故挨揍了!!

    嬴政看着他双眸水汪汪的想掉眼泪,心下也有些后悔,不知是不是下手太重。

    “疼吗?”他板着脸问。

    苏檀自然是不疼的,但他要让政爹意识到打崽是不对的,就微微低下头,露出白嫩嫩的脸蛋和哭红的眼尾,一边故作坚强道:“扶苏无事,只要父王心中顺畅,些许疼痛算不得什么。”

    这话是跟他爸爸学的。

    只要姐姐高兴他都听腻了。

    嬴政听见小孩这么乖巧的话语,心中便隐隐有些后悔,低声道:“寡人往后不打你了。”

    苏檀心中高兴,面上却抿着唇,露出软软的笑容:“父王真好!”

    朕要做最贴心的崽!

    他被政爹又搂到怀里哄,在竹简上给他画小马看,在嘴里给他画大饼:“等扶苏长大些,寡人给你找个匈奴的良驹。”

    哇哦。

    好消息。

    苏檀真的高兴起来,他摸着小马,不再闹人,自己在一旁画着玩,让他政爹赶紧处理政务。

    刚亲政的政爹,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很多事都要思索一会儿,才能下决定,有时候还会召见臣子来商议。

    他看着就觉得心中高兴,乐呵呵的想,希望大秦更好,希望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都更好。

    苏檀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小肥剑,被好好的摆在嬴政的几案前,边上还多了小弓。

    可见是他政爹在闲暇时,又做给他玩的。

    真好哇。

    苏檀心想,希望造纸术能成功,让政爹能真的相信他一点。

    这些材料在秦地很普遍,随处可见,不管是杨桃枝还是构树皮,村落中、小河边都很多。

    造纸术成功对他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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