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迹”

    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半大的男孩,一副斗志昂扬地模样,似乎真的打算去大干上一场。我扶额劝道:“图特摩斯,你真的要去吗?万一是个陷阱怎么办?即便是真的,小孩子打架没轻没重的,伤到了你怎么办?”

    何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但想到这句中国的古语,说了他也未必能懂。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图特摩斯正是年轻气盛之时,见有人向自己求助,加上这个名叫赫普塔的孩子那充满崇拜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并没有将我的劝告听进耳中,反而不以为意地告诉我:“宫中的侍卫已经少有我的敌手了,如今不过是收拾几个欺负人的小孩,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您在和谁说话呀,祭司大人。”赫普塔好奇又恭敬地转头询问,在他眼中正对着空气说话的图特摩斯。原来他并没有想到他面前这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少年会是本应当在深宫之中的国王,见他从神庙里忽然出现,便将他当作是卢克索神庙之中的一位祭司。

    图特摩斯听见他的问话,显示一怔,但却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与阿蒙-拉的使者说话,她此时就在我们的身边,但唯有为神眷顾之人才能得见。”一副强忍着,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番的神态,惹人发笑。

    赫普塔听完他的回答,忽然浑身变得僵硬了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地询问:“那拉神的使者会不会因为我今天没听妈妈的话偷偷跑出来玩而惩罚我。”

    我看一眼小朋友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还带这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笑了出来。图特摩斯斜睨了我一眼,也忍俊不禁地告诉他:“神使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因为你的话笑的正开心呢。”

    赫普塔的小脸一红,又因为好奇,总是忍不住地瞟向图特摩斯的身旁。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道:“祭司大人,神使到底长什么样呀?”

    听见赫普塔的问话,图特摩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注视着我,忽然我看见他眉头一皱,回过神对着赫普塔说:“神使长得有些奇怪,有野兔的脑袋,女人的身子,单就身材来看,也不算很好,和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闻言大怒,这个臭小鬼竟然将我描述的这么奇怪。我没有犹豫,对着他靠近我的右胳膊就拧了一把。

    “嘶!”他没有防备,痛乎一声,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右胳膊上红了一块。“你放肆!”他下意识地一边怒视着我,一边那手揉着被我捏疼地胳膊。

    我也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你为什么要把我形容地那么奇怪。”

    可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扭头打算接着往前走。这时我们两才发现,赫普塔已经完全看得呆了,刚刚图特摩斯的胳膊上没由来地红了一块,他瞧的真真切切。出于这个时代,古埃及人朴素的价值观,他将这一切都当作是了神迹。

    “拉神显灵了!”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赫普塔忽然跪了下来,虔诚地再次拜倒在了图特摩斯的脚下。因为激动,他那幼小地身躯微微地颤抖着。

    此时底比斯的大道之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地时候。赫普塔那稚嫩地,童声所特有的高亢,在此时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依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周围的人不知何故,但见到赫普塔的喊声与举动,又看了一眼图特摩斯。看着他那身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的打扮,不疑有他,随着赫普塔的动作,就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图特摩斯的方向拜倒了下来。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了起来。图特摩斯经过一瞬间地慌乱后,居然很快地镇静了下来。我站在他的侧后方,将他此时脸上那强忍着得意,佯装地高深莫测地模样尽收眼底。好在身为国王,虽然没有掌握实权,但作为整个国家中实际上的最高祭司与半神,图特摩斯从小便接受着来自阿蒙神庙祭司的教导。对于那一套在现代人看来故弄玄虚,但古人却深信不疑的祭仪掌握的非常娴熟。

    从我的角度看去,年少的国王此时逆着光,昂着他高傲的头颅,俯视着自己的臣民虔诚地跪了一地。他高声地诉说着所谓天使如何奉阿蒙-拉之命来到他的身边,教导他,指引他。他乃是拉神眷顾之人,而埃及亦是神佑之地。

    在场的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对这一套说辞深信不疑。因为他的话,伏在地上的人们兴奋了起来,山呼般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狂热的宗教崇拜刹那之间便席卷了整条街道,更有附近的人闻风而来将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那些本还在闲逛的底比斯居民们,此时乌泱泱地在图特摩斯的面前跪了一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这样的盛况带给了我太大的震撼,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我该高兴吗?这样的场景,即便在现存的古埃及壁画里也难以复现此时的盛况。

    可我看着这样的情形,非但没觉得兴奋,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恐惧。这个场景实在是太真实,简直不像是梦境中会出现的场景。

    这真的还能被自己认为是一个太过于真实地梦境吗?快点让我醒过来吧!我在心中祈祷着,想要快些脱离这个梦境,返回现实中去。

    也许是我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古埃及人一声声地欢呼声中一点一点的变得轻盈。图特摩斯站在我的面前,向民众们宣誓着“神谕”,我望着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只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雀跃。

    “真是个不知道遮掩的孩子……”我小声地在梦中说了最后这一句话后,终于彻底遁入了黑暗之中。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日光已经大盛,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了屏幕一看时间,居然才早上8点。也许是昨晚睡得早的缘故吧,我想。

    大好的周末此时就起床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甘心,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却不肯起身。昨晚的梦让我此时脑子仍旧乱糟糟的,看着白花花空荡荡地天花板,窗外明亮的光线以及窗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我竟然还是忍不住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梦里那山呼海啸般地喝彩依旧回荡在耳边,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狂热的氛围里,连我也受到了影响,忍不住想要为了图特摩斯而欢呼。闭上眼睛,我仿佛还能看到他站在我的身前,逆着光,他身上穿戴的金饰在太阳的折射下泛着光,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神圣光晕之中。

    那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被尼罗河畔清爽地风吹拂,有几绺发丝荡漾在半空之中。可惜我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也能想象他彼时飞扬地神采,充满了蓬勃地朝气。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就让人神魂激荡,恨不能追随着他,以至于忘记了自己。

    不,我不能再想了,这个梦似乎已经影响到了我现实中的判断。以至于让我在看待图特摩斯三世有关的史料时,不由自主地变得主观了起来。对于一个历史研究者而言,这是不对的。

    左右也睡不着,我索性起了床,平日里工作繁忙,回到宿舍常常已是深夜,少有打理房间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已经落了灰的家具,还有洗衣机里堆着的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衣物,沙发茶几上摆着的几本看完没收拾的书。

    难得周末起的这么早,不如好好大扫除一番,也许忙碌可以让我尽快地忘却那梦中的场景,也能将它赋予我的情绪扫出我的大脑。

    我下了床,刷过牙洗了脸,吃了个昨天回家时在楼下面包店里买的隔夜面包,又从冰箱里为自己倒了杯冰凉凉地牛奶便算是填饱了肚子。我摸了摸被食物填的慢慢的肚子,伸了个懒腰,开始了为期一天的大扫除。

    打开手机的音乐app,播放起最喜欢的Pink Martini,我挽起袖子打算大概一场。“历史的尘埃”在房间里已经堆积得有一段时间了,开罗的气候干燥,粉尘要比在纽约时多一些。虽然宿舍的面积并不大,家具也不多,还是让我一直忙碌到了午后。我一脸满足地瘫坐在沙发上,赤脚踩在一尘不染地实木地板上。转头看向阳台,洗好的衣服正晾在晾衣杆上,随着春风在阳光里舞动。

    我觉得自己喜欢这种劳动完充实地感觉,也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一到明天我就会有恢复成那个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干的懒狗。

    就在这时,依旧播放着音乐地手机忽然停下了欢快的旋律震动了起来——有电话进来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却是费恩教授打来的。我不禁有些好奇,费恩教授很少在私人时间里联系我,他是一位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的老教授,此时打电话过来想必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不敢怠慢,接通了电话,费恩教授那精神矍铄地声音带这些亢奋的语气从听筒里传了过来:“章!今天晚上收拾好行李,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帝王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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