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第一天

    前一天的晚上实在是累极了,我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不成想,一翻身,随意摆放的胳膊却搭上了一具温暖地躯体。

    我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手腕却被另一个人捉住,接着我的耳边便传来了那个熟悉的男声。

    “摸完了就想跑,静怡你可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

    我睁开眼睛,果然看见图特摩斯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你怎么还在床上躺着,这时候你不该再和大臣们议事吗?”我揉了揉眼睛,诧异道。

    “才新婚的第一天,我的王后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催促我开始恢复正常的作息了吗?”图特摩斯语气夸张地叹道:“因为我们的婚事,全国上下都得了十天的假期,可是谁想他们的国王想歇一天,王后都不允许。”

    知道他是玩笑,我气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我……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行吗!?”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威胁的语气。

    图特摩斯的心情似乎很好,赖在床上,就那样看着已经坐起了身的我。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辩的宠溺,简直要将我溺毙在其中。

    宫女们听见了寝宫内的响动,却十分有眼色的并没有进来叨扰。不过是萨玛拉隔着重重的帘幔,在殿外询问我们是否需要人进来伺候我们起身。

    “不,先别急,等我们想起身了自然会喊你们的。”

    在得到了我否定的答复后,帘幔后再次恢复了安静。我躺回床上,我打算躺到中午再起身。这是我在现代的节假日时,常常会干的事情,只不过来到了古代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如今时机难得,我打算拉着图特摩斯一起,赖一次床。何况,我还有事情要与他说。

    可谁知,图特摩斯却会错了意,他神色暧昧的靠了过来,却被我一巴掌拍了开:“去,你正经些,我有正事和你说。”

    我脸色微红,将他按了回去。

    “哦?那我就洗耳恭听。”图特摩斯却并不觉得如何,哈哈一笑半坐了起来,一脸闲适地将身子靠在了枕头上。

    我将昨夜在阿蒙神殿中得到的神谕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图特摩斯,看着他渐渐严峻起来的表情,我的心中却十分矛盾。

    在新婚的第一天,就谈论这样的正事,确实有些煞风景。可这件事兹事体大,对于后世的影响更是不言而喻,我害怕再过上几日,脑中的印象渐淡,我会传错了意。

    “阿蒙-拉真是如此说的?若是不注意限制阿蒙神庙祭司的势力,他们会威胁到王室的权威?”图特摩斯皱着眉头,看向我。

    “是的……若是不限制阿蒙神庙的势力,将会导致后世的两次迁都。”我说道。不仅仅只是十八王朝后期的阿蒙霍普特四世为了遏制阿蒙神庙势力的不断扩张而开始推行一神至,将本名不见经传的阿吞神推到了主神的位置上。

    而迁都阿玛尔纳,也更像王室是为了避开阿蒙神庙势力最大的底比斯的不得已之举。

    可惜人死如灯灭,在埃赫那吞去世后,他所推行的种种措施又在数年间,被一一推翻。

    至于另一次迁都,则始于第十九王朝,乃至整个埃及法老时期最为人所熟知的著名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以及由他的下令修建并命名的新都“培-拉美西斯” 。

    听了我的描述,图特摩斯的脸上出现了动摇。任何一位希望有所作为的君主,都不会允许有人的权利能够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何况图特摩斯,他所希望的绝不仅仅只是让整个埃及盛极一时,而是要让着这样的强盛一代一代的传递下去。

    “在你的人生中,不会仅有之前的那一次远征,那么每一次胜利之后,若是我与阿蒙神不提醒你,你会如何做呢?”我问道。

    以图特摩斯对阿蒙-拉的崇拜,以及后世的考古发现来看,一切早已昭然若揭。

    “我会将一切的胜利归功于阿蒙神的眷顾,将从战争中获得的财富,奉献给阿蒙神。”图特摩斯毫不犹豫地说道,就如我所猜测的一样。

    “然而,阿蒙神并不会亲自掌管这些现实之中属于他的财富。实际上,这些田地、奴隶、已经钱财都掌握在阿蒙神大祭司的手中。”我一语便道破了这其中存在的隐患。

    “钱财暂且不提,可是图特摩斯,你不要忘记王室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是人民,是土地。你的臣民之所以效忠于你,是因为你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必须依附于你才能生存下去。”

    “农民想要养活他的妻儿老小,需要你赐予他们耕种的土地。大臣想要获得荣耀获得财富,需要你赐予他们官职,赐予他们田庄和奴隶。可这些东西名义上依然属于你,你想要何时收回都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是若是这些土地与奴隶被以神的名义奉献给了神庙,你,或者你的后代们还能收的回来吗?待到封无可封之时,王室又当如何自处呢?”

    此时的寝殿里,新婚之夜被宫女们撒上的鲜花仍在,可那旖旎又香艳地气氛却早已荡然无存。

    “可是,若是当神殿也拥有了这些权利,那么曾经依附于王室的人便有可能会转而去依附于神庙。王室的势力会被削弱,而祭司的势力则会增长……”图特摩斯接着我的话说道,他轻而易举便看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即便阿蒙神的大祭司无意自己坐上王位,可是若是神庙的势力过大,祭司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着朝堂上王位继承人的册立。”我补充道,就如图坦卡蒙的继位,从现如今出土的所有记载,不难看出这里面或多或少有着阿蒙神庙的推波助澜。

    图特摩斯沉吟着,面色也越发凝重了起来。我知道,以他的执政经验,这样的结果并不难推导出来。

    “若如此说,实际上国内任何一方的势力过于做大,都会威胁到国王的统治。即便是为了抗衡神庙而去扶植另一股势力,最后也可能因此导致朝堂上力量的失衡,我们需要的找到一个平衡各方势力的支点。”图特摩斯就这样盯着面前的神像,出神地说道。

    忽然帘外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我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蹿了进来,熟稔地一跃,便跃上了我们的床。

    原来是阿努比斯,它自顾自地往我与图特摩斯的中间一坐,拿头顶了顶我的胳膊,理所当然地要求着主人的爱抚。

    图特摩斯因为被迫与我“分离”,而不爽地与阿努比斯大眼瞪着小眼。我失笑,不理会一人一狗之间的对峙,而是伸手揉了揉阿努比斯毛茸茸地脑袋。

    昨天是婚宴,阿努比斯虽被奉为神明确实死亡的化身,并不适宜出现在婚礼上,因此被与两个孩子一样留在了后宫里。

    估计这只狗一日没有见到主人,此时正在闹脾气呢。

    仿佛是为了应证我的猜想,阿努比斯哼哼唧唧地在我身边躺了下了,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图特摩斯,你觉得此时埃及之中,有谁是能牵制神庙祭司的吗?”我一边为阿努比斯挠着肚皮,一边继续与图特摩斯闲谈。他的注意力终于从阿努比斯回到了话题本身上,我松了口气,等待着他的下文。

    “军队,虽然军队如今实际上尚未形成一种阶级,但我相信能够制衡神庙的最终还是军队。”图特摩斯略一思忖,便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若是图特摩斯问我,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如此说。在整个西方的历史中,不论是希腊、罗马乃至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三大蛮族入侵之后的中世纪,重武轻文都始终是政治上的主旋律。

    可以想见,图特摩斯是不会将制衡神庙祭司的重任寄托于哪怕如今看来手握重权的维西尔身上的。

    唯有军队,能够担此重任。

    虽然名义上,埃及的法老既是军队的最高统帅,同时也是国家中的最高祭司,代天统治四海。可军队与祭司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军队的权利来自于法老,而祭司的荣耀承自于阿蒙-拉。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不由地豁然开朗,想要带领埃及帝国走上更加强盛更加持久的道路,也许“军功爵制”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埃及社会的现状就如同几百年之后席卷中国的那场乱世时的列国一样,“世卿世禄”,社会的阶级之间如同一栋水泥钢筋铸成却没有楼梯的建筑,上升的通道早已被彻底封死。

    春秋早期的诸侯国多入过江之鲫,而秦身处边陲,却能历经百载战胜曾经远比自己强大的齐楚燕赵等传统意义上的大国,“军功爵制”功不可没。

    “静怡,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图特摩斯的头凑了过来,彼此之间已经十分熟悉,只消看上一眼,图特摩斯就已经猜出了我的想法。

    我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确实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觉得我还得再多想想。”

    推行军功爵制的影响实在太大,何况其中细节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都需要我们好好地推敲,我并不打算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之前,就将这个方案透露给图特摩斯。

    然而还不待我细想,萨玛拉的声音再次传来,却让我手忙脚乱地蹦下了床,自己随手披上一件衣服便招呼着宫女们帮我梳洗。

    “图特摩斯,快点起床,孩子们来了,你想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地模样吗!”我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任由宫女们手法熟练地在我的脸上施为,一边羞恼地催促道。

    身后传来男人几声轻笑:“既然王后陛下如此吩咐了,我岂敢不照办呢。”图特摩斯促狭地说道。

    “来人替我更衣。”

    我终于听到了他起身的响动,心中一松,将注意力又收回了梳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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