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洪嘉瞳最后的法子拖延时间，谭辛一直躲在厢房里装病，成天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哼哼唧唧装睡，就连吃食也是由宋明璋亲自端进来。
“宋……宋明璋？”
“嗯。”
刚躺下装病的人一股脑从棉被里探出脑袋，“你吓死我了，你下回进来能不能先出声，我以为是其他人。你说这洪府的下人怎么这么多？一会这个来探病，一会那个来送药。害得我坐起来又得躺下去，时间一长对我这老腰也不好啊。”
“都一起住这么久，你还没习惯我的步伐吗？”
或许真的是一直待在一起惯了，说话也随意了，宋明璋也没在意，可这话经不起琢磨，怎么越琢磨越奇怪？宋明璋觉得自己失言，又好像没有，可越琢磨自己的耳朵根越红。
好在谭辛没觉察不妥，“你练过武，还会一点轻功，脚步又轻，谁能听出是你的脚步？”
“现在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快吃一点，洪嘉瞳那准备得差不多了。”
听见有吃的，谭辛也不介意宋明璋的脚步，也不在意他老是逼着自己吃药，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下床，连鞋都没穿踩在地上，一手抓着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塞了还不忘埋怨他，“我饿死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刚在和洪嘉瞳商量……”
谭辛被这包子烫得直哈气，这些天受伤之后消瘦的两颊塞得满满当当，嘴唇被烫得红艳艳，娇艳欲滴的一开一合，就为了一口包子。
宋明璋忍不住说道，“你慢点吃。”
他掀开盅碗，一股肉香味飘了出来。
“哇是鸡汤。不是说这几天为了瞒天过海只送素食进屋吗？”虽然这么埋怨他，可在看见鸡汤碗里还放着一只鸡腿时，谭辛的眼睛还是冒了金光，咽下一口口水。
“你不吃我可端走了。”
“谁说我不吃。”爪子已经抓住鸡腿，谭辛忍不住先喝下一口鸡汤，被烫红的嘴唇又蒙上一层油光，油灿灿红彤彤，还不忘扬起嘴角对着宋明璋没皮没脸地笑，“既然你都已经拿过来，我也不能辜负夫君的美意嘛。”
“我真怕你噎死。”
咬了大半口的鸡腿在口中化开，好几天没尝到肉香的谭辛流下幸福的泪水，“放，这鸡腿酥烂入味，我噎不死。”
“宋夫人，宋夫人在吗？”
门口是吴婉柔的声音，谭辛和宋明璋一对望，幸福来得太突然，消失得也太突然了。她委屈巴巴恋恋不舍地又啃了一口大鸡腿，才窜到床上去病恹恹躺下。
徒留下宋明璋整理桌上的碗筷，他小半辈子都是个皇子，整理起来也是手忙脚乱。可门外的人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宋公子，我和吴菲姑娘来看望宋夫人，不知她醒了没有？”
宋明璋还未说话，躺在里屋病恹恹的谭辛开口前还不忘咳嗽几声，说道，“夫君，请两位姑娘进来。”
谭辛挣扎地想起身，宋明璋体贴地拿一个靠枕枕在她腰间，他弯腰低头瞬间那股鸡肉的香气扑面而来，赫然瞅见谭辛的嘴上还沾着鸡汤里的葱花。
眼角见身后二人已快要走近床边，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指擦去嘴角的油渍和那一粒葱花。谭辛一僵，在意识到宋明璋干了什么之后满脸羞红。
他怎么能用手指……
“姐姐快躺下，瞧你这脸怎么这么红？”吴菲一屁股坐在床边，伸手就去摸她的脸蛋，“是还发着高烧吗？”
吴婉柔见谭辛默默不语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担忧地说道，“是还没有好吗？这几日听大夫说宋夫人已经渐好，怎么气色还是这样？怎么越来越红了？”
“我……我……我时好时坏……”心虚的眼睛止不住地望宋明璋站的方向瞟，手指却贴着刚才人指腹擦过的地方。
吴菲握着谭辛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姐姐，姐夫对你是真好。那天知道你被掳走，姐夫急得跟什么似地，还差点昏倒，后来大半夜去寻你，还是他抱着你回来的。”
吴婉柔也说道，“宋夫人昏迷的时候宋公子守着片刻也不肯离开，得此郎君宋夫人真好福气。”
“我……”关于那晚的记忆谭辛本已经淡忘，可经她俩一提，好像所有记忆都鲜活了起来，那明朗的月色下的少年郎，漂亮清澈，只是杀意太甚，好像谁也阻挡不了似地。
吴菲说道，“怎么说着说着姐姐还害羞了？”
“我没有。我……我哪有！”
“该喝药了。”宋明璋端着药进屋，每次喝药是谭辛的重头戏，起先她身上有伤，还能勉勉强强在宋明璋的监督下喝药，但自打谭辛能生龙活虎之后就没一次是好好喝药的。
“放着吧，我等下喝。”
“不行。”宋明璋那不容拒绝的口气和那碗药汁一起送到谭辛面前。
谭辛捂着鼻子看着这碗乌漆嘛黑的药汁，狠狠地瞪了宋明璋一眼。
“这味道不对。”
“哪里不对？娘子不要逃避喝药。”
“真的不对，这味道不是我常喝的味道。你闻闻。”
宋明璋将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还真是。
端药进来的丫鬟吓得跪下了，直哆嗦道，“我……我……奴才该死。”
谭辛说道，“不过就一碗药，你结巴什么，不用这么跪着，起来吧。”
“奴才该死，奴才……奴才把给少爷的药给搞混了。”
这丫鬟话一出口立刻捂着自己的嘴，再也不说话。
“少爷？洪嘉瞳怎么了？也生病了？”
谭辛向宋明璋投来疑惑的目光，嗔怪地说道，“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弟弟生病了？”
宋明璋也被问得不知所云，“这事我不知，这几日我光顾着你，不过这几日我的确没见他。”
见丫鬟这个神色，谭辛顿觉不对劲，对跪着的丫鬟恐吓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可家法伺候。”
丫鬟跪在地上直磕头，“奴才不能说，求主子饶了我吧。洪家内院下了死命令，谁敢往外说谁就是个死。”
宋明璋说道，“你就别为难她了，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谭辛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到底洪嘉瞳出了什么事？”
吴婉柔扶着她说道，“宋夫人不要急，洪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起去内院看看就是了。我和吴菲姑娘陪您一道去。”
几位还没走到洪嘉瞳的厢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药碗打碎的声音。
“出去！”
吴婉柔和吴菲顿时被吓了一跳。这些天她们也和洪嘉瞳相处了许久，从未听见他对下人发出这样孱弱又严厉的斥责。
随着一声暴怒，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
吴婉柔拉住一个从洪嘉瞳屋内出来的丫鬟问道，“洪公子病了？”
那丫鬟低头只顾着哭也不敢答话。
“是谁在外面？”
谭辛说道，“是我，嘉瞳，你让我进去。”
“姐姐不要进来。我……”
“嘉瞳，不管你得了什么病，你都得让姐姐进来再说话。”
厢房内没了声音，谭辛却忍不住急着上前推门，奈何厢房的门从里面反锁着。
“嘉瞳，你开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开门。”
门终于被打开，出现的不是洪嘉瞳，而是满脸泪痕的洪老夫人。
“事到如今也瞒不住，嘉瞳得的是时疫，如果你们不怕就进来吧。”
吴菲惊呼道，“什么？时疫？我不进去，我到扬州之前就见过有人患上时疫，没过两三天就死了，我不进去。”
吴婉柔却拉住她，义正言辞地说道，“洪公子待我们不薄，现在身患重病，我们岂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吴菲姑娘，想来你也读过几年书，怎么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吴菲举起双手本能地抗拒着，“我是来嫁人的，又不是来送死的，我不去。”
吴婉柔硬是拉住她说道，“时疫的确可怕，但我听扬州城外的百姓说过，拿白布遮住鼻息能抵挡住一二，等下进去你跟在我后头，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去看看洪公子。”
谭辛说道，“我要进去看看我弟弟。”
她着急地推门而入，可宋明璋还是拉着她到一旁替她也遮住鼻息，小声说道，“我刚才听大夫说这时疫发展得快，嘉瞳怕是凶多吉少，等下进去好生道别，千万别哭。你哭了嘉瞳该更难过了。”
谭辛像是被提了醒似地，眼珠里一转，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嘉瞳怎么会患上这病的？想我与他姐弟一场还没好好度过些时日，怎么就要阴阳两隔了。”
不愧是写戏文的主，这哭戏是说来就来，让人好不心疼。宋明璋想，这小脸微皱，眼泪像珍珠似地滴下来，还真是蒙尘遗珠一般。
宋明璋说道，“听大夫说这时疫前期大都隐藏病灶，后期发展极快，身子才会显露出来端倪，特别是年轻之人特别容易患此时疫。”
谭辛第一个踏进洪嘉瞳的厢房，走近病床一看，才不过几日，他瘦了一大圈，躺在床上止不住地咳嗽。
“嘉瞳，嘉瞳。”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快出去。”
“我出去干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我岂能不来看看你？”
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吴公子，您躺着休息，千万别动。”
“婉柔姑娘也来了？”
吴菲躲得老远，也嘟囔了一句，“洪公子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来看您啦。”
洪嘉瞳瞧着吴婉柔，无比叹息地说道，“原本是想弄清楚你俩谁是我未婚妻，可如今倒也不用弄清楚，所幸你俩都没嫁给我，不然可是害了你俩一辈子。”
谭辛说道，“你瞎说什么呢？你要好好喝药，回头等你好了，我们再说这事。”
“姐姐，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洪嘉瞳把内衫的衣袖往上一翻，胳膊上满是红点，吴菲是他们几个之中唯一见过时疫病人的人，眼睛又毒，离得老远也能看清，她尖叫一声，“他的时疫已经病入膏肓，是没救啦。”
说完这句就自顾自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洪老夫人站在一旁抹泪，听见这话还未来得及呵斥，谭辛先站起来骂道，“大胆！好歹是洪家贵客竟然如此无礼，来人，把吴菲关进柴房，听候老夫人发落。”
吴婉柔倒是神态自若，站起身来说道，“洪公子切莫这么说，凡事都有一线生机，洪家这样家大业大，定能找到更好的大夫医治此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