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宋庭芝紧紧地捏着这封信,这封信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噩耗,大致内容写着宋明璋还没死,第二,谭辛已经和他汇合。

    他们与宋明璋太子一党斗了多年,如今已经有白热化趋势,可宋向秋从未见过自己九哥如此神态,像是一把利剑插在他心头,他叫不出疼也拔不出剑,一股郁结之气浓得化不开。

    宋向秋怯生生地问道,“九哥,我爹特意书信来问你的意思。”

    宋庭芝冷冷哼出一声,“我的意思?宋明璋是装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难道见惯沙场的皖南王会看不出来?”

    宋向秋虽然有心维护父亲,但见宋庭芝这样咄咄逼人,也不敢多言解释,只说道,“九哥,我爹没有你这么聪慧能干,也毕竟是个粗人,他也没有宋明璋这么多弯弯绕绕,再说从信上描述来看暮谦的剑刺过去他躲也没躲,多半已经……”

    “多半什么?”宋庭芝将信随意一丢,问道,“他躲也没躲?岂不是恰恰证明他没疯?皖南王不就是想让我拿个主意,让我担上杀兄的罪名,日后好拿这件事要挟我吗?”

    “九哥,你误会我爹了,他断不敢这么做。”

    宋庭芝也不再继续多言,浓眉一挑,“既然如此,你即刻写信告诉皖南王,让他自行处理,说不定他派一队人马护送宋明璋回京城,他还会顾念骨肉亲情饶了晓莹肚子里的孩子,不过到时候你们一家上上下下除了晓莹肚子里的孩子都得上断头台。”

    说完气话宋庭芝起身离开。

    “九哥,九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向秋急了,双腿不听使唤地跪在地上抱住宋庭芝的脚踝,“九哥,我错了,我替我爹向你认错。还有我,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私自和我爹通信告诉他陛下想裁军的事,不然我爹也不会中宋明璋的诡计,更不会闹到今天这幅田地。”

    “九哥,你一定要救救我爹,九哥,我求你了,你看在晓莹的面上,她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你忍心看着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爷爷吗?”

    宋庭芝本意也没想离开,他深知宋向秋耳朵根软,这次若不把事态发展、利害关系分析清楚,他还会这样左顾右盼。他宋庭芝的阵营里不能有这种蛇鼠两头的人。

    “九哥……”

    宋庭芝重新坐在座椅上,“起来吧。”

    宋向秋不肯起身,宋庭芝张开双手亲自扶他起来,“你说你都和晓莹成婚了,怎么还像孩子似地动不动就哭鼻子?”

    “九哥教训的是。”

    “你要记住你是男人,你要保护你的妻儿,别总是耳朵根太软,容易坏事。”

    “是,向秋谨记。”宋向秋擦干眼泪,坐在案前略一调整情绪之后开口说道,“九哥,我立刻写信,你怎么说我怎么写。”

    宋庭芝停顿了许久,长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由近及远,淡淡地说道,“想要保住皖南府,宋明璋非死不可。”

    宋向秋一愣,握笔的手微顿在那,可由于刚才的事,他怕再次惹恼宋庭芝,故不敢吱声。

    “是,我这就八百里加急把信送出去。”

    宋庭芝说道,“今日官报应该已经到父王手中,他必定急召我和太子入宫商议此事,接宋明璋回京的事多半会落到我头上,让叔叔在我到达平江之前务必做好这件事。”

    “是。”

    宋庭芝眼皮一抬,见宋向秋想问不敢问,又提点道,“我知道若是这样一来,叔叔必将遭到父王惩处,我也不能保下他。”

    说了这句话,宋向秋脸色一白,又默默低下头,在官场这么多年,他深知宋明璋一死,圣上震怒之下,说不定会处死他爹。

    宋庭芝说道,“但我会替他求情,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交出兵权,告老回乡,或者还会被贬为庶人,但是最坏的结果便是一死,但父王已然知晓是宋明璋急功近利自己去剿匪,所以也不能迁怒你这一大家子。”

    “若是陛下迁怒呢?”

    “我会尽力保全你。”

    宋向秋咽了一口口水,又问道,“陛下盛怒之下如何能听你劝?”

    宋庭芝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说道,“向秋,朝局纷争本就是危险万分,叔叔若是让宋明璋活着,他回京之后必将兴师起兵假借铲除叛乱盗贼为由伺机将你父亲也一网打尽,到时候他可以说你父亲是剿匪不力为朝廷殉职,这是他宋明璋宽宥,给了你父亲一个做英雄的机会。”

    宋向秋目光一闪,“若是他不宽宥呢?”

    宋庭芝也看向他,反问,“不宽宥?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手上应该已经掌握你父亲私通匪寇的证据,若是他不宽宥,你们全府上下除了晓莹肚子里的孩子尚有存活的可能之外……”

    “所以,”宋庭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一局你是赌宋明璋宽宥你,还是赌我能保下你和晓莹的命?”

    宋向秋跪下答道,“唯九哥你马首是瞻。”

    得到宋向秋的肯定,宋庭芝继续说道,“向秋,做人目光要长远。只要宋明璋一死,太子就失去了靠山,以太子那毫无建树的平庸,迟早让父王心生厌恶,到时候……”

    宋向秋的脸上闪出从未有过的明亮,“九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在信里写清楚利害关系,让父亲做决断,暂时失利总比永远失利好,爹会明白九哥的苦心的。”

    平江皖南府。

    “别闹,”谭辛端着药追在宋明璋身后跑,腿脚一快差点踩到裙角险些摔跤,人倒是没摔倒,可药洒出来不少,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快点过来先把药喝了。”

    “我不要,这药苦,我不喝。”宋明璋双手蒙在耳朵上只顾在前面跑,他本来就高大,大长腿一迈一大步,谭辛根本追不上。

    “宋明璋,你给我站住!”

    谭辛瞪着他,他止住脚步恰巧看见诸葛清风跨进大门,赶紧躲在诸葛清风身后,“诶~你抓不住我~”

    不怕死反复在谭辛底线上弹跳的宋明璋一边说脑袋还从诸葛清风身后探出来一边吐舌头。

    诸葛清风人不高,站在宋明璋身前更显矮,谭辛也丝毫不把诸葛清风放在眼里,大步跑过去一把揪住他耳朵,把他从诸葛清风身后揪出来,“你现在长本事了是不是?”

    “疼~你~松手~”

    谭辛恶狠狠地把药推到宋明璋面前,“快点给我喝了。”

    宋明璋蔫头耷脑地捧着碗嘀嘀咕咕地喝起来,与其说是喝,大半部分药汤都撒在衣服上。

    诸葛清风眼见昨夜那般疯狂执意要杀姚暮谦的高傲女子今日却被宋明璋折腾得如同悍妇一般,忍不住笑出声。

    谭辛小脸一红,说道,“诸葛先生见笑了。”

    “哪里话。谭姑娘在这个时候都陪在四爷身边,至情至性,在下钦佩。”

    谭辛笑了笑,“诸葛先生,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还想看看四爷吗?”

    诸葛清风听出她话中嘲讽之意,也不计较,悻悻地干笑几声说道,“我此次来是奉了皖南王的命令,一来是再次为了昨晚的事情向谭故娘赔罪,二来也的确是想看看四爷的病情。”

    谭辛长叹一声,“他的病……有什么好看的……”

    “少说四爷也吃了好几日的汤药,这大夫也请了不老少,怎么病症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姑娘别见怪,皖南王也是着急,生怕四爷这样回京城,陛下会怪罪他。”

    谭辛拿出手帕替宋明璋擦拭胸前被药汤打湿的衣服,“其实也是有些好转的。昨天夜里睡前有了几分的清醒,可刚躺下又疯疯癫癫满嘴疯话,今天早上起来又变得痴傻。问他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昨天夜里?宋明璋挑眉,这丫头是在骂他昨夜硬是要抱她入睡吧?

    诸葛清风从上到下打量宋明璋,袖口领口都是污渍,脚上那双鞋子上满是泥巴,宋明璋是皇子,平日娇生惯养,向来爱干净,他若是正常人,断不会允许自己这样。

    诸葛清风继续追问,“四爷清醒的时日多吗?”

    谭辛说道,“不多,但每日发疯的日子倒是越来越多。不是满口胡诌一些朝廷官员的名字,就是骂他自己。”

    诸葛清风狐疑,小声呢喃道,“骂他自己?说些官员名字倒也在常理,骂自己算怎么回事?”

    “是啊,他成日里说他以前对我不好,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起来,还说他自己猪狗不如。”

    诸葛清风,“……”

    宋明璋,“……”

    忆起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谭辛竟然还能挤出几滴眼泪出来,越说越伤心,动情地拽住诸葛清风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诸葛先生,你说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人呢!他风光的时候我是一点也没尝到甜头,如今他这样了……”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诸葛清风来是为了试探宋明璋,不是来听怨妇诉苦的,他又干笑了几声想要随便找个理由退出去,可谭辛倒是不依不饶,好像这几天从来都没有人能倾听她的抱怨似地拉着诸葛清风不让他走。

    “诸葛先生,你说是不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对吧,当然我不是说您。”谭辛指着宋明璋抱怨道,“你看他以前在京城左拥右抱,这个妹妹那个小姐的,现如今在这平江,还不是只有我一个照顾他。”

    “是,谭姑娘,你重情重义,我还有事……”

    “诸葛先生,你不要走,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不要走啊。”

    “诶~”谭辛叹了口气,失落地望着诸葛清风的背影,“他怎么就走了呢?”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看见一双阴鸷的眼睛,完全没在怕,反倒是迎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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