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姬荣的直觉出奇的准。

    此番赵使来鲁,果然不善。

    乃是求亲,为赵王求聘鲁国公女,他的妹妹——姬禾,为继后。

    即便当年鲁王杀了占人,可姬禾出生时的卦辞,不知为何仍是流传了出去,响遍列国。

    天下人都传唱:鲁姬未来夫君,必是主天下者。

    她离及笄之龄尚远,这些年前来求亲的使臣就已是络绎不绝。

    无一例外,都被鲁王以公女年幼,尚不能结亲为由推脱。

    可没一个像赵国这么不要脸的。

    人尽皆知,现任赵王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这年纪比鲁王还大上近一轮,都足够当姬禾的祖父了。

    当下,鲁王便气得在大殿拍案,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赵使巧舌如簧,极尽辩论,拿“秦晋之好”举例,言及赵鲁两国若为姻亲的种种利益。

    可他没算到,鲁国堂堂礼仪之邦,对此等不平之事,断不肯摧眉折腰。

    利诱不成,赵使景睦便在大殿之上抚着长须,出言威逼,据傲放话:“我王本欲意求两国交和,鲁王却这般推三阻四,可是看不起我赵国的三十万大军?”

    此言一出,可谓是暴雨前的狂风骤起。

    稍有不慎,一个小小鲁国在这大争之世,或许说没也就没了。

    鲁王脸色难看至极,撑在王座上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剑拔弩张之际,上大夫范奚站了出来,和和气气打了圆场,笑道:“今日天气炎热,贵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容鄙国先行地主之谊,为贵使安排下榻之处,吃饱喝足后再论此事也不迟。”

    此番话说的极为巧妙,将殿内闹出的不愉快,归罪于天气,言下之意,天气闷热,这才使人冲动易怒,这才说出不理智的话和行为。

    闻言,鲁国几位上卿也客客气气地附和道:兹事体大,须得再议,烦请赵使先吃好喝好云云。

    赵国使臣景睦,得此台阶,也就没有继续僵持下去,毕竟他是来交和,而非交战的,遂收敛怒容,拂袖朝鲁王拜了一拜,“外臣先行告退,两日后再来拜会鲁王。”

    景睦退下后,鲁国众卿伫立在殿内屏息凝神。

    鲁王盯着他们,王冠上垂下的九旒珠串遮掩他的面容,令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喜怒,只听他问:“景睦留了两天时间给寡人考虑,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众臣的回复分为两派,一派是谋士,从长计议,同意此事,言:自古公主公女的职责便是如此,通过联姻稳定邦交友好,实乃为国谋福祉。一派乃氏族宗亲,自是否决,坚守气节,道:此等姻亲过于无耻,赵非正统,却敢肖想姬姓王室,实令鲁国蒙羞。

    两方各自据理力争,从夕阳西下辩到夜幕,仍是吵得不可开交,渐至殿内青铜宫灯燃起。

    ……

    太子宫。

    人俑灯下,姬禾捧着兄长的《孙子》凝神细读,直至腹中擂鼓,才惊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见她终于从竹简中抬头,姬荣这才拍手唤侍女传膳。

    兄妹二人食不言,静静用完了膳,后又共同探讨了许久书中所载的策略谋划。

    至亥时,天色不早,姬禾才捧着书回自己的宫室。

    翌日,寅时不到,天色蒙昧,姬禾手执宫灯,早早侯在太子宫外的玄门处。

    待见到宫道上缓缓有一星灯火由远及近,姬禾动了一动,过了一会,才在浓浓晦色中,见到一道伟岸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近,正是峨冠博带的范奚,他手提着一盏灯,缓步而来。

    她轻轻喊了声,“范先生。”

    范奚听得这声呼唤,认出姬禾的衣裳,见她娇小的身影独自伫立在暗色中,倏尔一惊,脚下蓦然一顿,总觉得她是否听到了昨日朝堂之上的赵使求亲之事,心中徒生愧疚,旋即快步上前,朝她见礼:“臣见过公女。”

    天色未明,姬禾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方才那一顿身自然被她留意到了,她没多想,只当是这目不能视的夜昼交替时刻,他被自己吓到了。

    范奚吐出的短短几个字,姬禾便从中听出些嘶哑,她不由关怀了一句:“听先生声音,可是有何不适?先生既要操劳国事,又要为太子讲学,要当心身子才是。”

    这句关怀,今日听来,范奚只觉如针尖刺进他的心脏,令他堵得慌。

    她尚且年幼,却有一股不输成人的早慧。

    当年皆因她的慧眼赏识,才将他从市井山野提/拔/出/来,平步青云,一展抱负。

    他今日所有,皆得恩于她。

    她是他的伯乐。

    可是,他这匹千里马,却要为了国之大义背弃她这个伯乐。

    范奚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多谢公女体恤,臣无碍。”

    若是她知晓他的声音之所以如此,是因昨日在朝堂之上,与老氏族一派的辩驳的结果。

    只怕,她会对他大失所望。

    “如此便好,”她不知他所想,颔首笑笑:“吾只是路过,恰好见到先生便打声招呼,您自去忙罢。”

    “诺。”范奚又一拜,直起身子微微顿了顿,而后从她身侧跨过玄门,衣袍翩飞,迈步进了太子宫。

    姬禾知他是去给兄长授课,故而未带侍女,只身一人过来。

    她昨夜回去后,看至深夜,有几处不甚明白,便想趁此时机,在门外窃听一二,偷师自学。

    毕竟另外几本兵书,她都是这般学来的。

    等范奚进去之后好一会儿,她才随后进去,熟门熟路地躬身猫在殿外的窗户下,吹熄了手中灯盏,竖着耳朵细细听他讲课。

    不过今日范奚的声音有些嘶哑,略比平日小了些,让她在外听得不太清楚。

    姬禾微微直起来背脊,抬高了脑袋,姿势近乎趴在窗台之上。

    窗外一个脑袋晃来晃去,姬荣想不注意都难,他微微侧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姬禾那双湿润灵动的眼眸,里面透露着求知若渴四个字。

    姬禾被兄长抓了个正着,立即伸指贴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撒娇似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姬荣岂会不知她在外的目的,遂收回视线,只当没看见她。

    今日讲课只在卯时不到就结束了,比往常短了一个时辰。

    姬荣问及原由。

    范奚言:要与国君商议要事。

    他要去说服鲁王。

    外头天色已明,姬禾听到,又抬起脑袋,趁着范奚低头整理书简的功夫,使劲朝姬荣做动作。

    双生子的默契使然,姬荣注意到她,看懂了她的示意,遂问范奚:“可是昨日赵使来鲁之事?”

    “正是。”

    姬禾张了张嘴,做口型,让姬禾继续问。

    姬荣会意,忧虑道:“师傅往常会将朝堂之事讲与吾听,今日却不曾听师傅讲,可见此事之重,非同一般。”

    年轻的太傅卷好竹简,抬头,脸上满是肃然,他凝眉不展,言简意赅提了两句昨日之事,沉声问道:“此乃国事,太子现下虽未从政,但总有一日会面临此等境遇,届时,太子该当如何抉择?”

    姬荣被这道事情砸的一懵,他不太愿意相信,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师傅定是在出题考吾。”

    范奚摇头,“臣不敢拿公女冒犯。”

    言下之意,此事的真实性,确凿无疑。

    “师傅觉得该如何?”

    “臣是谋臣,只做长远计,”范奚降竹简放入竹筒,声音异常冷静,“凡有利于鲁国者,臣都支持。”

    臣都支持。

    这四个字,落入窗外的姬禾耳中,有如千钧之重,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将她砸倒在地。

    纵然她心性再如何成熟,此刻听到要送她去赵国和亲的消息,也是委实难以接受。

    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姬禾站了起来,绊倒被她搁在一旁的灯盏也浑然不知,跌跌撞撞就跑出了太子宫。

    殿内二人听到声响,姬荣才想起妹妹在屋外。

    这些言论,她也听到了!

    当即姬荣脸色一变,口道不好,连忙起身就追了出去。

    范奚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态的样子,也随之出了殿外,望着姬荣匆匆忙忙疾步的身影,问驻守在外的侍女,太子去追何人。

    侍女回道,是公女。

    范奚脸色一白,余光注意到窗台之下的角落里,搁着一盏熄灭了的,被踢倒的铜灯。

    一个半时辰前,这盏灯的主人还温言关怀过自己。

    而方才,她却从一墙之隔,听到他亲口说支持送她入赵和亲的言论。

    何其讽刺。

    他自嘲一笑,弯下身子,伸手拾起灯杆,摆放好灯盏,也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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