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错就错在,我不甘心呢……”

    姬禾既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更没有歇斯底里来反抗。

    可正是这般平静无助的站在崖边,单薄瘦弱的身影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落下去,看的范奚惊心胆颤。

    她默然遮眼垂泪的样子,更令他心里沉甸甸的,他忽然就后悔了。

    不该如此,社稷之重不该压在一个女孩子的肩上;不该用她余生的幸福,去换来一时之安宁。

    “你没错,是臣错了。臣悔矣。”

    姬禾慢慢放下手臂,疑惑地看着他:“嗯?”

    “公女你回来,此事还未定,尚有回旋的余地。你不想入赵,那便不入赵。”

    “但是……”姬禾颇有些不可置信,不过故作柔弱,这就让他改变立场了?

    “没有但是,一切都交给臣。”

    姬禾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

    原来范先生,吃软不吃硬啊。

    早知如此,这些年她都可以这般投其所好,早早将他拿下了。

    劝回姬禾,当她朝他款步走来,将手放入他掌心时,范奚才发觉自己掌心发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未曾因什么人、为什么事惧怕过。

    适才一会的时间,令他无比害怕,害怕她跳下去,害怕她在他眼前消失。

    这种害怕,让他愿意向她妥协,为她改变主意。

    “先生可说话算话?”姬禾置于他掌中的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范奚不动声色抽开手,改为扶着她的手臂,道:“说一不二。”

    她将外袍还给他,微微仰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闪着灵动,满眼期待:“适才先生说的那两个字,现在可以说与我听了。”

    他抬眼注视着她,慢慢启唇,吐出两个字:“胡闹。”

    “什么?”姬禾愣了愣,原来她想了又想的两个字,竟是这个。瞬间将她满心旖旎绮思击得粉碎。

    “先生德才兼备,竟也会骗人?”

    她作势就要转身往悬崖边去,再演上一回。

    然而范奚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迅速擒住她的手腕,反问:“公女对自己的性命这般不负责,悬崖轻生,如此行径,不是胡闹是什么?”

    “我……”姬禾缄口不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演的。

    见她低头不语,范奚叹声规劝:“公女日后莫要再轻生,无论发生何事,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公女不愿意的事,大可直接同臣说,用你的观点和道理,来说服臣,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摆脱。”

    “不论何时,不论何事,一死了之,都并不能解决什么。”

    他的语气极轻,极温柔。

    一时间好像回到从前他给她授课的时候,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听得极其认真。

    自春日他正面拒绝她之后,他为避嫌,已经近乎半年没再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姬禾心下感触良多,她点点头,铿锵道:“姬禾知道了,姬禾会记住先生这番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会好好活着。”

    “嗯。”范奚拉着她往山下走,“公女要外出游山,臣照做,现在山已游完,天色将暮,公女也该回宫罢。”

    他怕她乱跑,因而一路拉着她的手腕。

    这样亲近的动作,又令姬禾忍不住抿嘴偷笑。

    乃至山下,她看见一池莲叶田田,粉花翠叶,尤为醉人。

    美景当前,她拉着他的袖子娇声央求,说想要吃莲子。

    范奚当她稚子心性,便应她,又解下才穿回没多久的外袍,除去鞋袜,挽起衣袖裤脚,下荷塘给她摘莲蓬。

    姬禾探了岸边一只莲花苞,坐在岸边,捏着花茎,以花戏水。看他摘了好大一捧,便招手唤他回来。

    荷塘之上倒映余晖,水面波光粼粼。

    夕阳下,范奚捧着莲蓬,涉水而来,交到她手中。

    “多谢先生,我甚是喜欢。”姬禾接过,将手中那支莲花苞塞给他,笑容明媚,“‘投我以桃,报之以李’【1】,礼尚往来,先生送我莲子,我赠先生以莲花,莲花高洁,似先生,正好与君相配。”

    这次范奚没有拒绝,他笑了笑,手执莲花朝她一揖。

    ……

    回程,姬禾在车内剥了几个莲蓬吃到饱,初夏的莲子嫩如水,这时候的莲芯都是甜的。解渴生津,咬下去,满口清香。

    她想同范奚分享这份滋味,又怕此举会如上午一样,吓到他,白费了今日与他关系的缓和。

    想来想去只得作罢。

    今日崖边一试,她才知道,他大约是不喜欢自己这么直白的言行。他含蓄内敛,她便照着来就好,此事急不得。知己知彼,来日方长,她总能慢慢攻下他的壁垒,打开他的心扉,走进他的心城去。

    回到王宫,已是暮色苍苍。

    她抱着大捧莲蓬下马车,候在宫门处接她的贴身宫人妫巳如常伸手来帮她拿莲蓬,却被她拒绝了。

    范奚为她采的莲蓬,她自然不肯经他人之手。

    与范奚分别后,姬禾亲自抱回了宫室,翻出了一个陶罐,灌上水,将一把莲蓬仔细插上养着。

    做完这些,她又捧着莲蓬罐子四处摆放,想选择一个随时都能看见的地方,如此,抬眼便可看见。

    选来选去,她将此物放在了大殿,主座的旁边,颇为风雅。

    余下的莲蓬,她交给妫巳,让她拿去做莲子羹。

    妫巳去膳房的当口,姬禾由其他宫人伺候梳洗更衣。待她洗完出来,莲子羹也做好了。

    案上膳食之间,莲子羹冒着热气,姬禾就坐,捏着汤勺舀起一口,轻轻吹气,不烫之后,才送入口中慢咽。

    姬荣得知她回来,立刻赶了过来。

    自早上姬禾从他的宫室离开,他一整天没见到她,也担忧了一整天。

    一进来,就见到这个令他担心了一整天的人,好端端的坐着在用膳,时不时脸带憨笑,竟连他进来了也不知道。

    “这莲子羹是有多好吃,竟让妹妹如此魂不守舍?”姬荣轻咳一声,笑着揶揄。

    姬禾细细品着,一边回忆今日与范奚独处的种种,心神魂魄都在其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外之事。

    冷不丁听得姬荣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搁下碗,“兄长何时来的?竟也无人通传,快快坐下,与妹一同用膳。”

    立在一旁的妫巳,立刻摆了一套餐具上来。

    “你心里眼里只有这莲子羹,又哪里听得见别人的声音,”姬荣在她对面入座,意味深长道,“不知是厨子做的好,还是莲子本身好。”

    “自然是全都好。可惜今日只做了这一碗,兄长没口福了。”

    “这不是还有莲子,再做一碗便是。”姬荣有意逗她,瞥着旁边摆着的莲蓬。

    见他打她莲蓬的主意,姬禾笑笑,忙道:“这些不甚新鲜,改日命人采了鲜莲子,做给兄长吃。”

    姬荣一入殿,就看到那陶罐里插着的莲蓬,联想方才听人来报说的“范大夫已护送公女回宫,公女下车时手抱莲蓬。”大约也知道她这莲蓬是谁所采,这少女怀春的样子,是因为谁。

    他不由笑出声,观她心情尚佳,不再打趣她,正色道:“早上那事,我问过君父的意思了,自小你便是君父的掌上明珠,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狠心送你入赵的。”

    “嗯,我知道。”她用汤勺搅了搅碗底羹汤。

    她自幼深受父宠,加之深知君父的脾性,知晓他必定不会同意,更何况,他曾在母亲临终前立誓,答应不会让她远离故土,会珍重他们兄妹二人。所以早上她才没有直接去找鲁王。

    她将今日华宴山上的事,选择性告诉姬荣。

    “范先生说不让我入赵和亲,兄长你说他会如何应对赵使?如何化解这一场风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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