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翌日,范奚果真没有食言。

    下朝之后,他就捧着几卷书简过来,说是怕姬禾病中无趣,送来给她看着解闷。

    “师傅新得了什么书?”姬禾欣然地接过一卷翻了翻,见到内容之后,微微有些惊诧,竟然是《鬼谷子》。

    鬼谷一派的文书,由历代鬼谷子毕生研习所撰,涵盖兵、法、商、农、术、天文、地理等诸多领域,乃集天下大成之作。

    她半是惊半是喜,抬头看着范奚:“《鬼谷子》一书向来不流传于市面,是多少王侯将相梦寐以求的珍品,师傅竟给我这么珍贵的书,我、我如何受得起。”

    范奚注视着她,道:“这些并非原书,原书尚在鬼谷,乃是臣所复刻,公女不必有所顾虑。况且,公女喊臣一声师傅,便也是师出鬼谷,身为鬼谷弟子,观阅本门典籍,是理所当然之事。”

    姬禾不再推辞,于是起身,肃首朝范奚行了个见师礼,“学生多谢师傅授业。”

    突如其来受了她一礼,范奚略有些不自在,他也起身回以一礼,道:“公女先看着,若有不明之处,日后臣再来解惑。”

    “日后?师傅这就要走了?”姬禾捕捉到他话中的另一个意思,瞪大了杏眼望着他。

    “是,”范奚点头,开口解释,“齐国特使今日访鲁,代新齐王邀我王于济水会盟。王驾出行,这些外事所需由臣负责,是以这些时日,臣会比较忙,无暇为公女授课。”

    “新齐王?”

    “若论辈分,新齐王便是王后的族弟,公女的舅父,上个月老齐王薨逝,新王刚登基不久。”

    姬禾在脑中快速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母亲与姨母并非齐室公主,乃是宗亲贵女。这些话中的人,是她母亲的族亲。

    严格来说,她与这些外家族亲从未见过,也没有太深的情感,听闻老齐王薨逝,她没有太大的感触。

    但新王登基,盟约另立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是这样啊,那师傅自当以国事为重,您且去忙事务吧。这些卷册我自个先看,不明白的都记下来,他日等师傅空闲了,再来为我授课。”

    “好,公女好好养病,臣先告退。”范奚拱手一揖,从容转身退了出去。

    ……

    自从姬禾一病醒来后,合宫人员都来探视了一番她。

    姬菽得知,尤为欣喜,当日傍晚时分,炖了一盅参汤带过来,督着姬禾喝完。

    她总觉得姬禾此番生病,是因为此前照顾王后劳累所致,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为了让姬禾安心养病,还不允许她再来琼琚殿侍疾。

    姬禾问起王后的情况,姬菽淡淡笑说母亲这些天有所好转,夜间不再梦魇说胡话,白天醒来,也认得自己。

    “那就好,姨母是忧思所致,时间长了,会走出来的。对了,这些天君父可曾去看过姨母了?”

    姬菽迟疑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眸间略带忧伤:“盛夫人胎息不稳,君父下朝之后就在扶光殿陪她……这些天没有时间来琼琚殿。”

    姬禾沉默了半晌,不知如何安慰。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便道:“今日齐国来了使者,齐国换了新主,是我们的舅父,看在齐使的份上,今日君父得闲后必定会去琼琚殿。”

    姬菽抬眸,不可思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见姬菽将信将疑的样子,姬禾催促她回去,“菽姐姐别发愣了,快回去为姨母梳洗,先准备着。”

    姬菽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体己话,“那我先回去了,你就安心养病,千万别胡思乱想,母亲那边自有我会照顾好。”就起身告辞。

    望着姬菽纤弱萧疏的背影,姬禾喊住她:“菽姐姐,有事要来找我啊,不要一个人扛着。”

    姬菽回首,冲她笑着点点头。

    回到琼琚殿,王后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凤榻上,犹如一尊庄严的石像。

    见到姬菽,她一双沉寂的眼眸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生机,她张开口问:“你去哪了?”

    “母亲,您……”姬菽诧异,赶紧迎了上去,敦靠在王后腿边,“太好了,母亲,您没事了?”

    前日开始,王后便会下地走动,但她从不开口说话。

    此时王后忽然言语,实在令姬菽激动。

    多少个日夜,她不敢放纵悲伤,咬牙坚持下来,总是盼望着自己的母亲能够恢复正常,想念她的声音,盼望她能够和自己说一句话。

    姬菽轻轻依靠在王后腿上,泪水不禁流淌不断,似要将所有的难受与委屈哭诉出来,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母亲,我好想你……”

    王后缓缓伸出手指,拂去姬菽眼角的泪,“是母亲对不起你,只顾自己悲伤。这段日子,你受了不少苦吧。”

    姬菽抬起头笑了一下,“没有,这些日子,孩儿挺好的,多亏有禾儿相助,她陪我一起照顾母亲。方才,孩儿便是去探望禾儿了,她说齐国的姜慰登基为王,今日从齐国来了使者,不出意外的话,君父便会过来。母亲,您好的真是时候。”

    王后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垂眸不语。

    “母亲,让孩儿来为您梳妆吧。”姬菽站起来,小心地扶上王后的手臂,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在铜镜里,王后看见自己两鬓微白的发,她微微颤抖着手,抚摸着鬓发,而后按住姬菽为她梳发的手。

    “母亲……”倏尔,姬菽便红了眼眶。

    就在她以为这番光景会刺激到王后之时,王后突然从她手中接过象牙梳,自行梳起了头,她对着镜子里的姬菽弯唇一笑:“母亲自己来。”

    姬菽怔怔地点头,望着眼前的母亲,似乎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是夜,果真如姬禾所言,在晚饭前,鲁王踏进了琼琚殿,与王后共进晚餐。

    几番嘘寒问暖过后,他才进入正题,说起了齐国的事。

    齐国新主登基,中宫空缺,眼下齐鲁之间互为姻亲盟国,若能亲上加亲,巩固两国情谊,再好不过。

    王后听出了这弦外之音,搁下玉箸,“王上是打算挑一个公主送去齐国?”

    “还是王后明白寡人。”鲁王夹了一块炙鹿肉放在王后餐盘中。

    王后没有动筷,“不知王上想选哪个公主去?”

    鲁王满眼温和地注视着王后,“寡人的女儿之中,当属菽儿最为知书达理,且她为长女,也到了婚配之龄,王后以为如何?”

    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不是来同王后商议,而是来例行通告。

    王后心中自有思量,让菽儿嫁去她的母国,她本是乐见其成。

    可是这数月来,她失去幼女受尽打击缠绵病榻,这期间,她一直敬仰的夫君却美人在怀,将自己冷落。

    反倒是令她看清眼前这个相伴十七载的夫君,也看清自己半生的痴念,王族所谓的夫妻情谊,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于是,她便不想这么轻易就遂了他的意,生平第一次生出了要违逆王意的心思,给他添一添堵。

    她没有回绝也没有答应,既不哭也不闹,只是眼光黯淡地看着他,音色悲凉沧桑:“穗儿走后,如今,臣妾只剩菽儿这一个女儿了。”

    提起去了的穗儿,鲁王顿时一怔。

    但很快,他便克制住这股小小的不忍心,声音轻柔地循循诱导:“王后说笑了,你是中宫,一国之母,六宫所出皆是你的孩子,怎么会只有一个女儿呢。”

    王后低低笑了笑,“是啊,六宫所出皆是臣妾的孩子,也是王上的孩子,这么多人,王上独独要菽儿去和亲,要把她从臣妾身边夺走,未免、过于无情。”

    ‘无情’这个词一出,刺到了鲁王的逆鳞,他将玉箸重重摔在桌案,站了起来:“王后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王后异常镇定地看着他:“臣妾知道。”

    碰了一鼻子灰,鲁王脸色不太好看,冷哼一声:“王后疲乏,今夜好好休息,等哪天想好了,再与寡人说。”

    说罢,他便带着气拂袖而去。

    姬菽在隔间听到摔碎器皿的叮咚声音,迅速走了过来,想规劝一下,但殿内已无鲁王的身影。

    父母的对话,她全部都听见了。

    母亲抗旨不遵,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她从未想过向来温柔恭顺的母亲,胆敢如此忤逆君父。

    “母亲,何苦为了孩儿与君父伤了和气,孩儿愿意去和亲。”

    “傻孩子,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

    王后仿若无事地拉过姬菽的手,让她坐下。命人添了一副碗筷,给她盛了碗汤,夹了些菜肴,“今夜膳食不错,你多吃点,这段日子,你瘦了不少。”

    姬菽如何吃得下去,眼前的母亲太过冷静和陌生,冷静的让她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是在梦中。

    见她满眼困惑,王后屏退左右,对她道:“你身来便是公主,从你出生的那刻起,我就知晓,和亲,是你人生里避不开的一条路;我也早已做好了有朝一日我的女儿会离开我的准备。齐国是我的母国,在列国之中,于你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刚才,我是刻意不顺从他的决定。因为有时候,太过轻易遂人心意,反倒教对方不会珍惜。若长此以往,他就会觉得理所应当,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你的一片真心。我就是要让他感受到,向来温顺的白兔,负伤之后,也会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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