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尘长老的黄袈裟在她车座上摆开，圆润的脸庞让他的神情显得更加和蔼。
“阿弥陀佛，越施主好久不见。”他神情柔和地颔首。
越青梅掀起门帘的手并未放下，只是简单地点头笑道：“入尘长老有何要事？”
“越施主不必如此戒备，老衲知道念尘的心意，特意来告知老衲在收留念尘之前他经历过的事情。”入尘长老悠哉地阖上双眼，“况且，这是净禅宗的门前。”
所以，他不可能会对她不利。
越青梅放下帘子，站在原地没有坐下：“小辈在这里听即可。”
入尘长老也没有强求，声音轻缓地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雨夜。
他在凡界的村庄里歇息，听见对面的草屋发出砸碎碗筷的声音，争执声不断。
一个小男童软糯的哭腔断断续续地传来：“爹，不要走，我和娘亲不能离开您。”
“滚开！京城的宋小姐说了我入赘后不愁吃喝，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爹，别出现在京城里，听懂了没！”
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将男童推开。
他瘦小的身子没有支撑，摇摇晃晃地后退着，摔在了门槛上，脚踝传来剧烈的疼痛。
在屋子里的娘亲一眼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匆匆越过他，疯了一般朝男子身上扑：“你休想走！当初你没有明媒正娶，说依然待我如发妻，为什么现在不算数了！”
“我受够了这种穷日子！”
男子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撵着雨坑快速驶去。
“你给我回来！”女子披头散发，妄想追上马车。
小男童忍着脚踝的伤口，一拐一拐地追着娘，脸上的泪珠和雨水混杂早已分不清楚：“娘亲，等等我！”
女子的模样也是美的，在村里算是一等一的美女，她追着马车没有停，跑进了灌木林中，险些摔在了陡坡。
英雄救美的场景就这样发生了。
只不过救她是山寨寨主。
寨主瞧着她的美貌，和被雨水沾湿的衣裳，动了念头，准备带她回去，却见后面追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寨主问：“你的儿子？”
女子瞧着儿子那张像极了父亲的脸庞，满是恨意：“不是。”
“娘！带我走！”
然而，他再也追不上离去的娘亲，孑然一身站在原地，任由雨滴把他从头淋到脚。
一站便站到了天亮。
在林中，他哭了很久，声音都哑了，眼泪也干了。
他仰头，透过缝隙看着惨白的天空，痛苦的眼神夹杂着一丝空洞。
身后传来一道亲和的问候：“孩子，你在想什么？”
他回头，看见一身黄色袈裟的和尚满眼慈悲地凝视着自己，张嘴嘶哑着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入尘给他喝了碗水。
男童能够发声了，捂着胸口道：“我在想，死后是不是就能不痛了。”
“未必，众多亡魂是带着怨念徘徊在人世间。”
“那就让它们无忧无虑地离开！”
入尘笑了：“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但老衲能教你这个法子，你可愿随老衲而去？”
他重重地点头，手掌被入尘牵起，耳边徘徊着入尘空灵的嗓音：“你对尘世还有眷念，便唤你念尘吧。”
听完念尘的过往，越青梅的心头刺痛，脑海里彷佛浮现着缩小版的念尘，在跌跌撞撞地追着自己的父母。
“直到念尘随老衲回净禅宗，他都没有表现出憎恨，他从来都是一个心存善念的孩子。”
入尘掀开眼帘，站起了身子：“你若对他情深义重，就该陪着他继续完成他的道。”
越青梅有些讶然，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多陪他超度亡魂？还以为觉得她妨碍念尘的佛子之路，特意来教训她的。
是她狭隘了。
“入尘长老放心，我会的。”她郑重地点头。
入尘满意地颔首，走出马车前补充一句：“破戒对于佛修来说会境界大跌，我希望你能明白选择他的后果。”
“小辈知道的。”
越青梅回到天剑宗后，发现许久不见的师尊已经回来了，让怀绪兰和她一同前往大殿。
听见“大殿”这两个字的时候，越青梅有些惊讶。
大殿是整个天剑宗谈正事的场所，看来师尊要宣布很重要的一些事情。
当她赶到的时候，发现其他峰主都到场了，峰主们的亲传弟子都站得笔直，乌压压的一群人寂静无比，让她心头一颤。
这种场面，有点像她得罪百里宗之后的时候。
她走到大殿中央，瞧见半跪在地上的沐轻歌和怀绪兰，想着是谢云依的亲传弟子都要跪下来，便很自然地跪在了沐轻歌的另一侧。
膝盖接触地面的一刹那，主座上传来掌门的怒吼：“你们云华峰是想造反吗？我们已经一致决定，不会改变主意的！”
什么东西。
越青梅茫然地抬头，望向谢云依，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是前所未见的愤怒和严肃。
谢云依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云华峰亲传弟子沐轻歌隐藏妖族身份，对同门痛下杀手，依法废其修为，逐出宗门！”
嘭！
寒风夹杂着雪，将门吹得骤响，在大殿中回荡。
越青梅瞳孔骤缩，蓦地看向沐轻歌，他彷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垂着头没有说话，而另一边的怀绪兰似乎还想为他辩护什么。
她连忙开口：“师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最是在意师尊的，怎么会作出让师尊讨厌的事情！
谢云依冷道：“证据确凿，不必多言！我回来是宣布此事，不是商议。”
“呵。”
沐轻歌发出一道轻蔑的笑声，抬起头来，本来漆黑的瞳孔变成血红色：“让我跟你回来，就是为了废我修为？那就看你能不能做到！”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妖气不再加以掩饰，身后涌现出七条雪白的尾巴。
“二师兄不要冲动！”越青梅着急，这里还在天剑宗内，有护山大法和其他峰主在，他怎么打得过？
“滚！”沐轻歌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半点笑意，彷佛陌生人一般冷漠。
下一瞬，他的尾巴砸向大殿的柱梁，整个人敏捷地穿过砖瓦，跃上半空中。
谢云依持剑，紧追而上。
旗鼓相当的两人在空中交锋，每一招都毫无保留，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一般。
骤然，宗门外响起妖兽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众人抬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群妖兽奔腾而来，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断撞击着护山大阵。
云掌门脸色大变，这样下去不妙，沐轻歌在妖界究竟是什么地位，怎么能号召这么多妖兽！
护山大法出现了裂纹，再继续下去就要进行一番血战，云掌门当机立断喊道：“沐轻歌，带着你的妖离开凌云洲！”
沐轻歌没有看他，赤红的眼瞳翻腾着恨意，死死地锁定在眼前女子的身上：“谢云依，你对我从来没有动心的时候？”
谢云依发丝凌乱，脖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汗，听见他的问话，睫毛轻颤，嗓音沙哑道：“我不会对一个杀人狂动心。”
他杀了同门的二十人，足足二十人，都死在他手里！
沐轻歌不以为然地冷笑：“很好，你记住今天的这番话。”
他穿过护山大法，骑在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上，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越青梅来到谢云依身侧，扶着她的手臂，才惊觉她在微微颤抖，连眼眶都红了。
她不忍追问太多，道：“师尊，我陪你回去。”
没过多久，谢云依就浑身发烫，陷入了混沌的状态。
越青梅和怀绪兰守在旁边，意识模糊的谢云依似乎梦见了不好的事情，眉头紧皱，泪水渗出染湿了睫毛，低喃着：“轻歌……”
两人听得一清二楚，纷纷对视一眼。
怀绪兰忧心忡忡：“他们一定有误会，二师兄他不是这么残暴的人。”
越青梅却摇头：“他是。”
当初他还差点杀了自己，除了对师尊，他对其他人都是莫得感情。
“不过多少是有别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越青梅给谢云依掖了掖被角，回忆着方才的一幕，低声道：“他现在好像在妖界有挺高的地位。”
“是。”
怀绪兰对于这些信息没有太大感觉，越青梅却想到很多很多，她拉着怀绪兰走到院子外，看着漫天的雪花细声道：“现在的二师兄，更加要拉拢了。”
她和沐轻歌曾经约定好会查魔尊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彼此之间还没交换情报就变成这个地步。
怀绪兰有些诧异她这么快联想到这些方面的东西，说道：“他很恨我们的样子，应该不可能了。”
越青梅掏出压在储物戒指最底下的传讯符，这是沐轻歌在她去不归秘境前给她的，能够直接联系上他。
她一边燃烧一边说道：“二师兄，有空见个面吗？师尊病了，刚才在喊你的名字，说……”
到了这里，她便停了，任由传讯符燃尽。
极佳的卡点，得到了沐轻歌的回应：“你敢骗我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