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裴凉带着寻菱离开寿康院后回了裴凉所住的世安院。

    世安院在定远侯府的中轴线上,是一个三进带跨院的院子。

    院内种了几株参天古柏,还有一些万年青,桂花树、紫薇等常绿树木,其间点缀着海棠、腊梅等,虽已是冬季,却也别有一番意境。

    寻菱和裴凉的新房便安置在二进院,寻菱走进次间,在炕上安顿下来以后便等着裴凉离开。

    等了半天,裴凉不仅没走,反而让银铃去外院找季安寻了一堆文书回来。

    寻菱纳闷了,她明明记得前世的这一天裴凉去了都督府,直至深夜才回来的。

    因为此事她第二天去给裴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被杨氏和宁岚儿她们十分看不起,新婚第一日,新婚丈夫便抛下新婚妻子去忙军中事务,也实在是让人不看好两人的感情。

    寻菱颇为不自在,本想着裴凉一走,她便能安心地窝在炕上看书,寻找写下一本书的灵感的。

    可裴凉这架势,似乎是想常驻啊。

    寻菱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问道:“若是你公务繁忙,你去忙便是。”

    裴凉抬眼看了看寻菱:“是挺忙的,但皇上说我新婚,便给我放了三天假,我怎能违背圣意?”

    寻菱:……

    前世,裴凉在眼前的时候,寻菱总是会精心伺候着,端茶倒水,都会亲自动手,如果裴凉坐着,她半数也会在一旁老老实实坐着,不敢随意走动,唯恐惊动裴凉。

    可这一世,寻菱却不想这样了,况且她本性是什么样子,裴凉早就清楚了。

    寻菱在炕上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裴凉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处理面前的要务。

    寻菱无事,垂在炕榻上的两条腿荡啊荡。

    裴凉稍稍抬眼觑了觑,继续专心处理要务。

    寻菱斜着脑袋偷偷瞄了裴凉一眼,嗯,挺认真。

    寻菱悄悄脱掉了绣花鞋,往炕墙稍稍挪了挪,又寻来大红绒毯往腿上盖了盖。

    当裴凉再次抬头看向寻菱的时候,寻菱已歪着小小脑袋靠在迎枕上睡着了。

    裴凉方才因为处理要务而纠结的眉头轻轻地舒展开来,他起身,将绻在寻菱脚边的绒毯往她身上盖了盖,又细细审视了一阵,方转身走了出去。

    裴凉来到外书房时,季安正来回不停地跺着脚,满面愁容。当他看到裴凉终于从内院出来了的时候,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小步跑到裴凉跟前,焦急道:“爷,您可总算出来了,皇上身边的陈公公一早便派了人来,都问了好几回了。”

    “嗯,现在进宫。”裴凉应声。

    寻菱这一觉睡到近午时方醒来,醒来的时候裴凉已经不在一旁。

    银铃上来伺候,告诉寻菱说皇上唤裴凉进宫了。

    寻菱撇撇嘴,看来皇上的话也有不作数的。

    午时,寻菱又去见了定远侯府这边的一些族亲,在一起吃了宴席,算是正式把自己介绍给了定远侯府的亲戚。

    同前世一样,直至亥时三刻,寻菱已经在床上歇下了,裴凉才匆匆赶了回来。

    不同的是,前世,裴凉直接进了世安院一进院的书房歇息。

    而这一世,裴凉竟然回了后院。

    寻菱根据前世的经验,压根就没有想到裴凉会来到后院歇息。

    寻菱睡得正熟,猛然感觉一侧的床榻往下塌陷了一些。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看见一双

    幽深如墨的眸子正炯炯地盯着自己。

    寻菱被吓了一跳,又看清了对方是裴凉,方止不住惊呼道:“你怎么回来了?”

    裴凉一听,不禁哑然失笑:“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么?”

    寻菱面上一红,连忙摇头:“ 当然能,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裴凉看着寻菱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日马不停蹄的疲惫竟一扫而空。

    裴凉靠在枕头上,淡淡地看着寻菱,直至寻菱被看得口干舌燥,方找话说道:“明日回门,你可要同我一起回去?”

    “这是自然。”裴凉回道。

    “那我的丫鬟可以跟我回来了吗?”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

    “嗯。”

    又是无话。

    寻菱决定结束这个尴尬地场面:“那我转过去睡了?”

    裴凉:……

    翌日醒来,寻菱起来的时候银铃和裴凉派来的另一个管事妈妈柳妈妈已经将回门需要用到的东西和回门礼都已经准备好了。

    寻菱暗想,前世裴凉安排得可没有这么细致,想来定是裴凉觉得换亲理亏,才想得周到了些。

    两人精心打扮了一番后便出门了。

    到了孟家大门口,孟家嫡子孟长衡和几个族亲小子在门口迎接。

    宋氏为了迎接寻芊和裴凉,这次回门宴还特意大肆操办了一番,孟弘业想拦,却没能拦住,直到今日裴凉他们快回门了,实在顶不住了,方道出了实情。

    宋氏一时承受不住,正躲在内室里暗自垂泪。

    但到底裴凉是正一品大官,又许了孟弘业好处,也不敢做得太过,只得强打着精神来到厅堂等着裴凉和寻菱来拜见。

    厅堂里侯了一杆子亲戚,包括大宋氏一家。

    当众人看到是裴凉和寻菱一起进来的时候,很是惊讶,都翘首盼着后面的寻芊,以为是走叉了,却是半晌不见人影。

    待看到裴凉和寻菱双双一起跪拜在孟弘业和宋氏跟前磕头的时候,方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都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尤其是大宋氏,先前因为给明放和寻蔓说亲的事没有得到宋氏的回应,而对宋氏心生不满,此时便站在一旁看热闹,虽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暗自嘲讽。

    宋氏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裴凉和寻菱,嘴巴犹自发苦,如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她勉强挤了个笑脸,说了几句体面的场面话。

    孟弘业却是殷切地询问了寻菱好些话,又嘱咐她要好生伺候裴凉,孝敬祖母。

    对于孟弘业来说,寻菱和寻芊都是她的女儿,至于是哪个女儿嫁给裴凉,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寻菱和裴凉刚磕完了头,孟长衡便引了寻芊进来。

    寻芊嫁入锦乡侯府的第二天,沈琦便醒了过来,但到底是大病初愈,还需卧床好生调养,便只能让寻芊一个人回门了。

    寻芊眼圈红肿,眼神中充满了幽怨,如泣如诉,向宋氏和孟弘业跪拜磕头了以后便由宋氏牵着进了内室。

    刘妈妈屏退左右丫鬟,又掩好了房门,寻芊便再也抑制不住,扑进宋氏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又担心外头有人听见,不敢大声哭泣。

    宋氏轻抚着寻芊的背,小声地安抚,也是红了眼圈,心痛极了。

    寻芊抽噎着同宋氏将亲迎那日到今天的经历都一一道来。

    寻芊出嫁那日被迎进沈琦的洞房时,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先是身边贴身的丫鬟一个都不见了,接着竟是锦乡侯夫人亲自进来,非常诚恳地同她道谢,说是十分感谢她愿意嫁过来给沈琦冲喜,以后定会将她当亲生女儿来对待。

    寻芊不敢相信,正想闹着回家,一个从孟家陪嫁过来的老人薛妈妈却将寻芊偷偷拉至一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老爷安排好了的。

    寻芊犹自不敢相信,却也不敢闹了,她请锦乡侯夫人将婚书先给她看看。

    当看到婚书上面红纸黑字写着她和沈琦的名字的时候,她才相信了薛妈妈的话。

    沈琦是醒了,但她看到本就瘦弱的沈琦因为此次重病而更加枯槁病态的样子,她寻死的心都有了,她无法想象自己下半辈子要同这样一个人度过,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寡妇。

    宋氏听完寻芊的哭诉,也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寻芊恨道:“娘,都怪寻菱,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嫁给沈琦那个病秧子。”

    宋氏眼中闪着怒火,愤愤道:“那妖精生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货!”

    可骂归骂,宋氏也毫无办法。

    刘妈妈在门外开始催了,外头全是客人,总没有个女主人招待也不成体统。

    宋氏整理了下衣摆头饰,收拾好了情绪,又叮嘱寻芊待会出来吃席,便走出了内室。

    裴凉被招呼着去了前院,寻菱则借口有事去了怡然院。

    宋氏一走出来,本就喧哗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宋氏尴尬地笑笑,便招呼大家继续用茶打牌。

    而寻菱去怡然院不过是为了躲个清净,方才她和裴凉一起进门的时候,大家诧异的目光已经让她如坐针毡,寻芊又刚回来,她可不想去触寻芊的霉头。

    临近午时,宴席开在正院偏厅,宋氏派了丫鬟来请寻菱去用饭。

    寻菱应声出去了,刚走到后院的假山旁时,一个人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寻菱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却是满面幽怨的寻芊。

    寻芊拦住寻菱,不管不顾便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就我像一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难怪你没有丝毫犹豫便愿意嫁去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不过是早就计划好了罢?”

    寻菱摇头:“我说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你信吗?”

    寻芊被这几天的变故压得早已失去了理智,她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不过是个妖精生养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可信的,你早就知道了那本书是裴凉要送给你的,对不对?”

    寻菱最恨的就是这帮子人,没本事就爱拿别人的出生来侮辱人:“谁不是东西你我都有自知之明,你和锦乡侯世子,还有表哥做的那些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便打算绕过寻芊,一走了之。

    谁知寻芊被寻菱揭了短,恼羞成怒,趁寻菱侧身走过之际,一把拽住了寻菱的手臂。

    寻菱冷眼望过去,想让寻芊放手,寻芊却像一条发了疯的恶狗,不管不顾地拽住了寻菱的头发。

    寻菱被撕扯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寻芊哪管得了这么多,一只手便要扇到寻菱的脸上。

    寻菱躲闪不过,连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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