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寻菱起早去给裴老太太请安。
裴老太太脸上淡淡的，裴凉不在的时候，她对寻菱就是这样，倒是宁岚儿，比昨日又热情了几分。
请安回世安院的时候，宁岚儿照例跟了出来。
今日没有阳光，比昨日要冷上几分，宁岚儿裹了一件水红色带绒帽斗篷。
除了来向裴老太太请安，冬日里大多数时间宁岚儿几乎都呆在屋内，尽管如此，宁岚儿还是描眉涂脂，化了一个十分精致的淡妆，此时一张小脸裹在绒绒的帽檐里面，看起来娇羞粉嫩，好看极了，寻菱看得都有些傻了。
宁岚儿走到寻菱身旁，寻菱才反应过来，两人继续朝前走。
宁岚儿问道：“昨日表哥买的那本书十分好看，不知道表嫂能不能将另一本也借给我看看？”
寻菱回宁岚儿：“当然可以，明日我来给祖母请安的时候顺道给你带过来。”
“不若现在我同你一块去取吧，只是先前借的那本，还剩下一些没有看完，待看完以后下回再一同还给你。”宁岚儿有自己的主意。
寻菱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便答应了。
走至后园八角亭的时候，宁岚儿又随意聊道：“表哥待表嫂可真好，不知今日表哥会给表嫂带什么书回来？”
寻菱边走边回道：“侯爷他昨日下午便去西山大营了，说是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哦，是吗？表哥他可真忙。”宁岚儿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
待寻菱发觉以后，宁岚儿已经落在寻菱后面十余步了。
寻菱停下脚步，问道：“表妹怎么不走了？”
宁岚儿回过神来，扯开嘴角抱歉道：“表嫂，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回外祖母那去取点东西，便不去你那儿了。”
“那书呢？”寻菱问。
“下回我再亲自去你的院子里取。”宁岚儿说完，朝寻菱歉意地笑笑，便转身走了。
寻菱回以笑意，也不多怪，继续朝前走。
随行的玲珑却是警醒着，同寻菱小声道：“夫人，奴婢总觉得这表小姐有些古怪，您可觉得？”
“古怪吗？哪里古怪了？我倒觉得她挺好的，不像某些人，总是喜欢拿别人的出身说事。”相较于上辈子清高的宁岚儿，寻菱觉得这辈子的宁岚儿已经很是贴心了。
路中又遇到前去向裴老太太请安的裴茹和裴英，又闲聊了几句，两人便忘了方才的谈话，径直回了世安院。
得知裴凉这几日不用回来，寻菱觉得十分惬意，中午又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一只冰糖酱肉肘子。
得不到的东西定然是最好的，昨日那个胖胖的肘子被裴凉吃了以后，寻菱始终觉得心里有所欠缺，现在可以补齐了。
冰糖酱肉肘子出炉了，看起来光滑油亮，色香味十足。寻菱吃了一块在嘴里，嗯，香甜软糯，不肥不腻，顿时寻菱便觉得能重生一世绝对是值得的。
正吃着，云桑从外面急急跑了进来，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寻菱抬头望去，只见裴凉披了一件灰鼠皮的斗篷，正静静地站立在门口，看着自己。
因为背着光，寻菱看不清裴凉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寻菱可以想象得出来自己此刻的样子看上去有多么的滑稽。
她放下手里的肘子，下意识地连忙站起身来，朝裴凉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脸却顿时绯红一片。
寻菱小声问道：“你不是说要过几天才回来的吗？”
裴凉听出了语气中的埋怨，嘴角微微扯了扯，回道：“本来是要进宫复命的，赶巧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
此话一出，寻菱竟生生听出了几分来者是客的意味来。
寻菱干干地笑了笑，连忙将上首座位的椅子拉开，对裴凉道：“你可用了午饭？若没吃，便一起吃罢，我再吩咐厨房做几个小菜上来。”
裴凉也不客气，径直上前坐了下来。
玲珑有眼力见，还没等寻菱吩咐，便赶紧让下面的人去厨房传话去了。
桌上除了那盘吃得差不多了的酱肉肘子，还有一碗乳鸽炖山药，一碟清炒的芝麻菠菜，外加一些点心。
裴凉指了指那道冰糖酱肉肘子，问道：“你喜欢吃这个？”
这回，寻菱连耳根子都是红的了，她妄图掩饰：“昨日见你吃这肘子的时候吃得挺香的，好像挺好吃的样子，便也想试一试……”
说到后面，寻菱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可偏生此时裴凉也没了声音，寻菱又不敢抬头去看裴凉，只得将头埋着，几乎贴到了桌面上。
好半晌，裴凉才说出话来：“宝顺斋的肘子很不错，改天我带你去尝尝。”
寻菱：……
裴凉吃完饭后也没顾得上休息，便立马出门进宫了。
既然知道裴凉已经回来了，寻菱在屋里也没敢太懒怠，午后便窝在书房里整理自己的文稿。
书房里烧着银丝细炭，暖意融融，寻菱从没想过自己在定远侯府也可以过得这么闲适，不用管府里大小事务，也不用刻意去讨好裴老太太、迎合杨氏，甚至不用去猜测裴凉的想法，只需过好自己的就行，反正也就这半余年而已。
可过完这大半年以后呢？
寻菱一时没了想法，但她知道，她需要许多银子，以防裴凉战死以后因为没有银子傍身打理而凄惨潦倒，甚至因为没有银子买药治病而失去自己的生命。
而且她还有玲珑和云桑，她不想两人因为她的缘故而落得同样悲惨的结局，她还想给她们攒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正胡思乱想着，玲珑进来说表小姐来了。
寻菱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去厅堂里接待。
寻菱很惊奇地发现，过了一个上午还有中午，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宁岚儿的妆容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花，依旧是精致艳丽，尤其是唇上抹了的唇脂，十分嫣红好看。
宁岚儿手里拿着《玉兰还魂记》，对寻菱笑道：“表嫂，这书还真勾我魂儿，一上午一口气便把剩下的看完了，这不又来找你借下一本了。”
寻菱暗自得意，自己写的书，那是自然好看。
玲珑在一旁却看得莫名有些心急，这表小姐，似乎有点醉翁之意啊。
寻菱连忙招呼宁岚儿去东次间的炕上坐下，云桑又端来茶水点心。
寻菱将一碟剥好的胡桃肉推到宁岚儿面前给她吃。宁岚儿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夹起一颗，快速地越过唇瓣放进嘴里，细细地抿着，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寻菱忍不住啧啧惊叹，高门贵女就是不一样，连吃个零嘴都这般优雅。
寻菱又把小桌上的蜂蜜糕推到宁岚儿面前，这一回，宁岚儿却不敢再下手了。
寻菱也不以为意，让云桑去将书房里的另一本书取来。
书取来了，也放到了宁岚儿手里，可宁岚儿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寻菱又跟她闲聊了一阵，直到玲珑在一旁小声询问：“夫人，已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了，可需要将饭菜送上来？”
“送上来罢，表妹也在这用了晚饭罢？”寻菱又问宁岚儿。
宁岚儿又向外张望了一下，方摇了摇头，道：“不了，先前说好了去外祖母那用饭的，我这便过去了。”
说完，便站起来同寻菱告辞。
宁岚儿这边前脚刚走，裴凉后脚便踏进了世安院，正好赶上吃晚饭的时间。
寻菱在心里默默嘀咕，每回都是踩点回来，也不让人安心吃个饭。
银铃将裴凉的灰鼠皮披风取下来挂在了衣架上，玲珑便赶紧吩咐下去上菜。
裴凉坐下后望了一眼西次间，问道：“书房安置好了？”
“昨天下午便安置好了。”寻菱回。
“吃完饭我去看看。”
“好。”
经历了中午吃酱肉肘子被抓包的事件以后，寻菱便不那么在意用怎样的语气同裴凉说话了。
老底都被揭了，再装得怎么端庄有礼，只能是东施效颦，何不干脆做好自己？
寻菱如是自我宽慰。
饭后，寻菱引裴凉进入书房。
裴凉往四周观看了一遍，缓声道：“书房养性，有鱼有花，有笔墨纸砚，却好像欠缺了一些什么，墙上少了一些好的字画，你没同柳妈妈说吗？”
寻菱暗自腹诽，她自嫁进侯府，裴凉还没有同她说过管家的相关事宜的，侯府中馈权她是主动推了，但裴凉的私产，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啊？万一裴凉清廉，没多少家产，她也不敢贸然去同柳妈妈讨要。
寻菱摇了摇头，算做答复。
裴凉走出书房，在厅堂上首的红木高背大椅坐下后，对银铃道：“你去叫柳妈妈过来。”
不一会儿，柳妈妈便走了进来。
柳妈妈身形微胖，腰背有些佝偻，穿了一件银红色对襟妆花褙子。她是裴凉母亲当年的陪嫁老人，自裴凉父母去世以后，便一直在裴凉身边伺候，裴凉后宅里的私产，包括裴凉母亲的嫁妆，现在都由她在打理。
柳妈妈向裴凉和寻菱福了福身，裴凉则让柳妈妈坐下说话，柳妈妈也不客气，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等着裴凉说话。
裴凉面色和煦，对柳妈妈道：“柳妈妈，以后私库的钥匙你便交给寻菱，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柳妈妈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因为笑容而更显深刻：“老奴守了大哥儿这么些年，总算是等到了大哥儿这句话，等哪天老奴去了，也好给夫人一个交代。”
说完，眼角竟有一些湿润，柳妈妈转过身去拾起衣袖悄悄擦了擦眼角。
寻菱惊住了，一是裴凉竟然要把私库钥匙交给她来管，上辈子她可至死都没有见过裴凉私库的钥匙；二是看柳妈妈的反应，这是等得有多艰难啊，不过……
寻菱偷偷地扭头去看裴凉，嗯，英俊沉稳，眉眼狭长，只是因为常年征战沙场的缘故，眼角有一丝细微的纹路，相较于那些尚未及冠的年轻男子来说，确实是……老了那么一些……
裴凉似乎有所感应，一个鹰隼般锐利的眸光投向寻菱。
寻菱一个瑟缩，立马回过头来端端正正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