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贴

    “哎呦,实在对不住小娘子!”

    侍人本来在远处牵马,十八娘瞧着眼熟才过来瞧了一眼,不想这马竟将她的帷帽叼了下来,还要往她这边凑。

    侍人赶忙勒紧缰绳将帷帽夺下送回,将马牵走,那马却还回头往她这嗤嗤出气。

    “小心些,莫给那畜生碰了。”外祖母将她搂回来瞧了瞧,见无事便将帷帽递给了侍人牵着她往里来。州府宅内人将她们引到席间,但距开席也还有些时候,院内的人虽落了座也都各自相聚说着话。

    外祖母带她逐一见了礼,旁人只笑呼:“庄老夫人这是何时接个神仙娘娘家来?”

    “莫笑话我们,这是我外孙女,祖家是王氏一族的,成亲后本与做官的郎君住在洛阳,现是随我回来小住。”

    诸人又忙应和:“怪道是这般气度,不是小门小户之家能养出来的。倒没听说夫家是哪家?”

    “郎君倒并非出自高门。”外祖母道,“可人是极出众的,如今放外任去管着兵马,只任期一到便调回洛阳去了。”

    放羊勉强也算管兵马?也太勉强些。十八娘听着有些心虚,可也不好当众拆外祖母的台,便低声与外祖母告辞说去更衣,外祖母正被吹捧得高兴,便抬手让自己身边的人陪她去。

    宅内人还是很多,男客俱在外厅,远远可见觥筹交错灯影幢幢,时有小侍人躬身举案穿梭于路。

    自更衣的小院内出来,她也边走边在宅内细细打量着,只见各院内的花木也都吐了芽,已可窥见蓬勃欲吐的春意了。

    她信手摘了朵勤早半开的迎春花,边在手里摆弄着往回去,忽见一小侍人追上道:“请小娘子万福,敢问小娘子可是王家十八娘么?西边那园中有位夫人在唤你,像是有些事。”

    夫人,岂是舅母,会有何事?

    这小侍人是州府里,又没有引她往外走,十八娘便未迟疑只同他来,一时竟到了前厅后院之间的一小花园前。

    跟着十八娘来的庄宅侍人便先进门看了一眼,片刻便又噙着笑退出来示意让十八娘进去。

    毕竟还是在州府的宅里,十八娘便也没有多顾虑,只扶袖推开了竹门,却恍然一抬头,看到身侧一株吐了青芽的大树后,一人单腿支坐在墙头上。

    一身浅青绸袍,前身衣摆胡乱卷在腰间深红的革带后,发髻倒难得梳得整齐,只额上勒着条发带,与公服相配的纱帽被挂在了树枝上。

    见十八娘又眯起眼打量,他便长眉一挑,将口中衔着的树叶噗一下吐掉,故意沉下声音:“王小郎,又不认得我了?”

    可不等她答,他便手一撑自墙头上跳了下来,在她腰上一提将她撂在了矮枝上。

    她低着头赶忙扶稳,却急地皱起眉来:“吴虞…你不是在灵州,怎么调到了这里来?”

    吴虞没答,反张开怀抱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十八娘疑惑看他,呆呆问:“肩膀受伤了么?”

    “怎么这样不解风情?!”吴虞气死了,直接一手将她拉下来抱了个满怀。

    明白过来时已经整个扑在他怀里,却听他又嗔道:“总不是为了你大舅舅来的。”

    她穿的太多,层层绫罗纱绡像团儿云似的,总觉得他搂不住要掉下去,便紧了紧搭在他肩上的手。

    “调来这你是拿什么换的,和谁换的?”她小声缓缓问。

    吴虞只不经意的语气,捏了捏她的兔耳朵发髻,“上回匪首给我的那把旧制环首刀,我又交给了程佑安。之前留下也是想必要时拿出来换些什么,如今不就正是必要的时候。反正早晚也是要交的,有时候立在中间不一定两头讨好,倒可能两头受气。选了一头好歹少受一头,程佑安还把程子贤扣回来当我面罚了,之前被夺的也都补了,没什么不好。”

    这时候不领情也晚了,十八娘便温温看着他点头,抬手把那朵小迎春花别在了他额带边上,他笑了笑都由着她,只顺势要亲在她脸颊,她却赶忙往后一躲,“不行不行,这花钿是贴的,要掉了……”

    可瞧了瞧额头脸颊腮边都贴了,根本没有下嘴的地儿,他便只好捏住她下巴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她却才想起外头还有人便要下来,吴虞与她耳边嘀咕:“我方才请她去远处歇着了。”

    “可我外祖母还等我。”

    吴虞只好呐呐应了便抬手去取纱帽,忽对她道:“乖乖,瞧这树上长得什么?”

    “这样早,哪会长什么。”

    她抬头看,却见吴虞作势从树枝上摘了一把,随即摊开手心,竟是几个开了口的榛子。

    他手一动手指一捏,呼一口吹去了薄皮儿,将果仁塞到她嘴里,却道:“是在灵州时喂大尾巴耗子剩的。”

    她才嚼了两下便气鼓鼓瞪他,可喂松鼠哪里需要开口呢?一时她脸上便退去了愠色渐渐红了起来。

    吴虞瞧着喉结滚了滚往四周环顾,见没人便去插上了园门抱她去了门边的竹丛里……好一晌十八娘匆匆提着衣摆从里头出来,偷偷抹了抹脸颊和嘴角,又理了理头发,吴虞背手低声凑到她耳边道:“瞧不出来。”

    她忿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什么赶忙按着他的脸,把他唇上蹭的口脂擦掉。

    吴虞却抬眉美滋滋起身,整着革带推开园子门,却不防刚迈出一步,便听咚一声。

    “什么人?!”

    他抬手拔刀才发现没有刀,气得捂着额头起来,却听十八娘唤:“外祖母,付娘子…?”

    外祖母一把搂过她,抄起拐杖又打过去:“哪里来的混账!调戏人家小娘子!”

    吴虞竟给打得左支右绌根本说不出话,纱帽都掉在了地上,十八娘一时尴尬得根本不想承认,可是不说又不行,只好闭上眼一把搂住外祖母:“不是…他不是混账……”

    外祖母一时愣住看向十八娘,十八娘紧紧抿着唇垂下眼,却见那边又急忙来了一年长官人呼道,“吴防御!”

    “哎呀!这伤是怎么?何人胆大伤了官人?”

    吴虞赶忙摆手,那年长官人竟看向外祖母道:“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十八娘不由得唤道,“大舅舅?”

    大舅舅看了看她,又看吴虞,又看看外祖母,好嘛,完全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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