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吴虞应是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听见有人对他说这话。

    看他怔住的模样,十八娘却不解了,轻轻皱着眉问他:“不乐意么?难道是我误解,你便愿意做小的……”

    唔…这回他真生气了,她瞧出来了。

    吴虞绷着脸对身后摆手:“你们,拎着他一道出去!”

    士兵们忙不迭将阮循拖走,十八娘又背过手慢条斯理道:“你忙了这许多日不就是为了嫁我么。嗯,看在你模样不错的份上,我同意娶你了,明日便随我回王宅罢。也不必备什么嫁妆,见你连饭钱都要靠打劫,想也没什么薪饷拿。”

    他倒头回听她说这么多话,抬手将檐上挂的灯取下一盏来,朝她这照过来:“呦,这话不像让人去做女婿,倒像是去做长工。”

    “那,做女婿应当是怎样说?”她眼里忽地便如水一样沉静,没有一点儿涟漪,更没有羞涩。

    “或是先该给聘礼?抑或…只要聘礼?”

    他淡淡垂下眼,抬手把灯挂了回去。

    “你作势欺负阮循,是为使我着急向家人求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的多。可你没想到阮循挣也没挣,直接便把我推出来自保。”

    吴虞仍然没有答话,便是默认了。

    她却很识趣,看着他问:“你想要多少钱,我向家里讨。”

    他利落道:“不要紧,随你写,明日当面再议。”

    ……

    可信送出去整整两天,王家并没有一个人来,莫说送钱,连问也没人来问一声。

    当初冯介被扣下,冯家可是不到两个时辰便把赎金奉上。

    观外的营帐内,吴虞踩着箱子,拿刀拨着里头冯家送来的金子:“王家为何还没动静。”

    “许是……是不要她了。”

    “你说什么?”

    吴虞一眼瞪过来,斥候支支吾吾道:“吴指挥,我们刚来时去探确是有人说,王宅的家主王拱是她伯父,声称将她视作掌珠,疼爱更胜亲子。

    不过昨又去细打听…才知…原是她只有叔伯,父亲祖父俱亡故了。母亲自父亲亡故后去了道观出家,几年不定回来。那个表兄阮循并非门当户对的贵郎,只是受王家接济的穷亲戚,三年前趁着王学士病危才得了个入赘的机会,可其实在外头已偷偷与另个女子生了个儿子了。”

    “为何不早上报?”

    “早,早是听咱们押着的,那些浪荡子说的。我寻思他们是一样的门第,说的不会有错…可后又去听些闲人嚼舌,才知并不是那么回事。”

    吴虞紧紧拧起眉头,神色沉得吓人,罗寒在旁便瞪了一眼:“还不下去领罚!”

    “罢了。”吴虞闭眼道,“人心本难测,此事不全在你未探清。只是日后探事必要甄别,若紧急之事误报,可不是挨几棍子的事。”

    ……

    可十八娘一点都没着急,不着急是因为,她心里早有数。

    将冯家坑完,吴虞的戏不用唱,戏台子自也不用摆了,观中一下清净了下来。她也有些没聊赖,便在经楼找了两本符箓图册,在窗边的桌上照着书学画符。

    可不修道的人画符是请不动神仙来相救的,她写信也请不到人来相救。

    这张才刚落一笔,她听见来人一步步迈上台阶,脚步声不急但很干脆。

    一抬头他便已经站到了面前,她手一顿停下了笔。

    “你是来找我撒气的?我确实早知伯父不会赎我,可没有早和你说,是因你不会信啊。”

    她抿了抿唇,低头紧握住手里的笔,声音却缓缓:

    “那如今,你是要卖了我吗?可我伯父不会承认那是我,没了王家女郎的名号,我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何时说要卖你?”他紧拧着眉头瞪她,一副受了天大污蔑的模样。

    可他这是气什么,她只是压压自己的身价,压到自己能付得了早些回家。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他不敢明白犯法,不然折腾什么,直接进了城抢钱不好?

    这时楼下人来报:“指挥使,王家来人了!”

    她起身在窗边向下一望,竟真的是她十三堂兄。

    ……

    王十三今年二十大几,是五叔的儿子,在王家一众子侄里模样顶好头脑也机灵,虽下场考了连乡试也没过,但总比那些连正经念书都坚持不下去的好多了,五叔仍甚以他为得意,王家大事小事都要让他露脸。

    许是有了冯介的前车之鉴,王十三没有摆架子,一进来便十分有仪态客套起来:“吴指挥竟如此年轻,难得难得。”

    吴虞倒难得给面子还了礼,抬手让座。

    王十三郎却一坐下先叹了口气,敛袖道:“信我们看了,只是吴指挥有所不知,我们也有实际的难处。王家虽在外人眼中家大业大,可吃饭的人也多,祖产都是不能动的,手中现钱每一分花销都是有来有去,若一股脑儿取出便要全家上下一起喝西北风了。”

    “呵。”吴虞轻笑了声,捏了捏刀柄:“王郎君,诉苦就免了,你们这样的人家都难,城外那些没两碗米下锅的还活得?

    别忘了除了你妹妹,你们家被劫走的财物可也在我这。”

    “哎,那些物事先不提也罢,我今日主要还是为十八娘而来。”

    吴虞一抬眼看过来,听王十三郎压低了声道:

    “我们家十八娘,容貌自不肖说了。虽她跟着我叔祖父王学士长大,性子呆了些,可读书上也是王学士亲自教出来的,尤其手下一笔字,更是得尽真传,连我们这些做兄弟的都没能得到半分指点。”

    夸妹妹也不是这时候夸的,吴虞忽往后靠了靠,问他:“你到底何意?”

    王十三还真当他没听懂。

    “可十八娘她性子倔,你若心软允她归家,定是有去无回。不如你直接将她留下,我们家里不过问,阮循也不敢出声,又有谁管?”

    他噙起淡笑来:“可你总不会把妹妹白给我。”

    “吴指挥这话就见外了。”王十三笑道,“若结了亲咱们就是自家人,把东西还回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吴虞拧起眉头,忽嗤笑了声:“原来如你们这般富贵人家,也好干卖这女儿的勾当。”

    “这是什么话?”王十三一下恼了。

    “你这亲哥哥待她比我还缺德,还怕人说么?”

    吴虞二话不说,直接抬手道,“来人,这位王十郎前来寻衅,腿打断了丢到街上去。”

    王十三吓得一哆嗦都来不及跑,便已经被按在了地上,这才知吴虞是真不好惹,赶忙求饶:“吴指挥,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何处…得罪了你!”

    眼看着一个黑大汉拎着铁箍棒子过来,王十三一时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时十八娘却扑了过来,挡在他前面。

    “不可,不要打我兄长…”她抿着唇眼泪汪汪看着吴虞,哽咽道:“我十三兄他是家中长辈最心疼的,家中都指望他考功名,可比我要紧多了……”

    王十三一时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藏在她身后。

    吴虞却真一抬手便止住了来人。

    “哦,如此。”他走过来弯下腰看着她,转而便起身道:“不打了,把他关到马棚去,再派人去和王家人说,王十三犯了事,让我扣下了,我们宋副将让他将功折罪留下暖被。”

    屋外的人一阵哄笑,王十三吓得喊:“不成,不成,十八娘,你救救兄长!”

    救你?想得美。

    “这回,我可能走了?”

    她用袖子蹭了蹭眼泪,看着吴虞道:“十三兄他在家里是真比我要紧,横竖留着我也没用了。”

    “实在不行,我回家后自己给你钱,虽比不上冯介家出的那般多,可总比一点儿没有好的,不是?”

    吴虞却转过来,微微挑眉看着她:“本来想这便让你回家的,可你要给,我岂能不收?”

    呸,有那么好心岂会不早说。

    “可你也说,我不想个名目收钱日后便是罪。”

    听起来他像话里有话,她小心问:

    “什么名目?”

    他看着她:“收聘礼。”

    啊呀,原来他是真想嫁的?十八娘有些惊讶了,可这片刻一想也不是没缘由。他该是嫌从军辛苦还没钱,想趁着年轻貌美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这个人没念过书嘛眼光倒很好。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口头答应也不做数,她便十分真诚点点头:“放心,我说话算数的,让你做大的,你早些放我回去,我把祖父留的钱讨回来给你做聘礼。”

    吴虞却绷着脸瞥着她:“怎么个算数法?让阮循做小的?”

    “没…我没,”她转身去桌边拿起笔,“我才不要他了。”

    “不过我自己给你写旁的也是不合礼法不做数,不如我便与你写个借据,人家都知道这是我的字,我也不能反悔的。”

    说着几行端方的小汉隶在道观里的黄符纸落下。

    写完吴虞低头瞧了瞧,一百文。

    十八娘将借据递给他一派真挚,这也算是她瞧着呆的好处,无论说什么都能多几分可信,“金额写的多了我也怕你反悔,只管我要钱,我出不起。”

    她忐忑看着他,却见他手指一捻将纸条收了起来,折两折仔细收在了衣襟里,竟十分满意未有一丝犹疑。

    “两个时辰后,送你走。”

    ……

    他倒也还算言出必行,天全黑时便把她送到了城门外。

    守卫正在关城门,见吴虞来了便停了下来,上前道:“快到时辰了,吴指挥且快进。”

    车很快过了城门,她撩起车帘回头,城门已缓缓合上,他在城门边折了一枝琼花,别在腰带,转身便骑马离开。

    回营时士兵来报:“已与来接的王家侍人交代,他们回去后可对外只说,这些日是在王家四夫人所寄道观中休养,未来过天长观,更未见过吴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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