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新新的气味沁入心脾，守城赶着马车看着来往的行人，冲着车帘子后面的人问了一声:“公子这会儿可好些？”
“嗯…”
萧潇捂着肚子艰难的回答了一声，从前几日秦绒到家里吃饭肚子就开始一直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拧巴了整个小肚子，让人提不起力气，一身一身的汗水也没停过；萧炎耀怕寻常的医生诊脉发现萧潇的身份，便只好等了一天才让守城送萧潇去城西的故人家里瞅瞅去。
守城突然停了下来，萧潇听着外面一阵嘈杂:“怎么了？”
“公子，好像是顾侯家的仪仗。”
“顾家？”
萧潇撑着起来，探出半个头，只看见人群里熟悉的那个身影。
萧潇刚想出声喊那人，肚子却又是一紧，疼的她失声。望着那人随着一阵御赐仪仗走进侯府，心里非常高兴，手边推搡着守城:
“快，咱们快去快回，回来去趟家里找父亲要个拜贴！”
「城西神医处——
一进院子扑面而来的草药味，却不见晾晒的药物。
守城引着萧潇进了门，一个小孩童出来接帖子，看了一眼合上，拱手:
“劳烦萧家大人在此处稍作片刻，师父还有病人正在医治，治疗结束后便来给大人诊脉。”
“有劳。”萧潇瞧着院子内简朴却又精致，心里觉得这次来对的了地方。听父亲说这神医因为救过太上皇的命所以恩赐与皇家同姓刘，宫内还有许多御医也是师承此门，可想这位医师的医术有多么高超，品行又是多么让人放心了。
“我听说，城里好多达官显贵排都排不上号，而且让这位神医瞧瞧的私密症状呢。”
“那照你的意思，岂不是这朝都家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咯？”
“公子说呢？”
守城一脸天真地问。
萧潇抹去鬓角的汗水:
“自然是有，我也有。”
过了一会儿，听到院子外有人敲门，那小孩童又跑出来开门。
还没等萧潇抬头看，那刚进来的人便叫了一声:
“子卿！”
萧潇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好像又透着嘶哑和疲惫，匆匆的站起来:
“云成兄！”
原来刚刚看见的那个身影真的是顾程思，两年之久，他竟然回来了！
两人终于相见，寒暄互问一阵。
顾程思:“你怎么在这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萧潇摇摇头:“我还好，只不过是有些头疼脑热的罢了，父亲说这位是故人之交医术高明，让我前来拜访之余瞧瞧毛病……云成兄哪里伤了？”
顾程思侧头让随从退下，转身拉着萧潇坐下:“是我二哥，在詹谷一战中受了重伤，前线医生治不好，只能回朝都找这位神医来看看了。”
“有多严重？”
顾程思摇摇头。
萧潇听着忧心，接过守城的茶水端给顾程思，接着说道:
“你们回来几日了？怎么不去找我。”
“也是刚到。”顾程思饮了一口，“我昨天夜里才到城中，直接去的宫里面圣，刚刚又回家里见了母亲，这就来这儿了。”
“一定很累。”萧潇的小手想拍拍顾程思的后背，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所以缩了回来。
顾程思见到萧潇，本来愁苦的脸上，硬生生又挤出一丝笑容:
“你怎么还皱起眉毛来了，小小孩子怎么一副大人模样。”
萧潇笑:“还有几年我就加冠了，到时候看云成兄还怎么取笑我！”
“那也是我比你先！”顾程思终于又露出来好看的眉眼。
萧潇看着他，他的五官依旧明媚，但又好像被刀剑砍出棱角，有些冷冷的。
屋内传来一阵微弱却急促的喘息，顾程思马上站起来，想要进入，又被那孩童拦下。
顾程思有些着急，抓着门框:
“神医，我二哥哥怎么样了？”
“顾小侯爷别着急，贸然进入只会打扰我师父的诊治，对您的兄长有害无益。”
萧潇拉住顾程思的袖子，觉得这衣服上非常磨手，硬了很多。估计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上面的泥泞已经干透。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
顾程思失落的转头，见到身旁的萧潇，小脸皱成一坨，问:
“子卿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守城听闻马上过来，扶着萧潇坐下。
“我没事，这几天肚子时而发痛罢了。刚刚起的急，又疼了一下。”
顾程思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萧潇，叹了一口气坐下，不再讲话。
萧潇只觉得他气氛太过沉闷，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种军事情况自己主动过问实在不好。
“终于回来了，过几日等你家事情安稳些，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醉花楼请你喝酒，像当初说好的那样，替你接风洗尘。”
顾程思嗯了一声，眼珠子亮亮的，也不抬头。
萧潇刚还想说些什么，门却开了。
一位老人身着青麻，胳膊上却裹着丝绸，一脸凝重的出来:
“顾家可来人了？”
孩童回头把顾程思带来。
顾程思急着问:
“我母亲刚才来过，受不住惊吓回去休养了，现在喝了神医的药换上来了气好了许多，真是多谢。”
他拱手一拜，接着又问:
“我二哥哥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我没敢再让母亲过来。”
那老人捋着胡子打量着顾程思:
“得砍去二公子的右手。”
“什么？”顾程思惊呼“为什么！”
老人笑了:“伤口上有毒，再不砍就整条烂掉了。我刚刚的确是想把烂肉剔除干净，却发现这肉已经烂到了上面，会危及性命。”
“我检查过那箭头，并没有毒药！”
顾程思眼睛急的流泪，手不停的发抖。
萧潇上面握住顾程思的手。
那老人回答:“是没毒。是你二哥哥自己的肉烂掉了，发了炎。你们路上耽搁了这么久，没有发烧烧死他就是吉人天相了。”
顾程思踉跄一下，回握住萧潇。
“神医，没有旁的法子了吗？我二哥哥的手金贵，他醒来后会受不了的。我二嫂嫂刚刚有了身孕，也受不了这个消息的。”
“有啊！”那老头脸上没有任何起伏:“可以不砍，准备好棺材直接拉到这里，我亲自给你接好了烂肉把你二哥哥完整的运回去。”
“你！”
顾程思想跳起来骂人，被萧潇一把握紧。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求您再想想办法。”他深深的弯下腰，握着萧潇的手抖的像弹棉花。
“没有办法。”
那老人看了一眼萧潇，又冲着顾程思说:
“我看你年纪小也拿不定主意”转头冲着孩童:“你去顾侯家里禀报一声，请侯府半个时辰内给出结果。”
小孩领了命，匆匆的跑出门。
那老人让人把顾程思扶住坐下，转身取了一个凳子也坐下，对着萧潇:
“坐下来小公子，让我给你瞧瞧脉。”
顾程思在一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萧潇来回看了看，也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劝说。
那神医捋着胡子坐下来，拿出来一包裹着的完好的东西放在一旁，从中取出一根白色的针，拿过萧潇的手，朝着手指扎了一针。这一下疼的没有防备，让萧潇轻轻哼的一声。
顾程思回过神来，稳住心神，苍白的嘴唇上下合了合，那双明媚的眼睛看向旁边的萧潇。
萧潇回头用淡淡的笑容回应，俩人相视一笑。
“嗯？”神医看了看自己的针，又看了看萧潇，拔出针接着问道：“你可有缓解？”
萧潇摇摇头:“还是隐隐作痛。”
老神医没有做任何表情，定定的看着萧潇的眼睛，手却去摸了萧潇的手腕，然后眨了眨眼：“这就是你父亲找我的原因吗？”
萧潇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那老神医笑了笑没有讲话，提起笔在方子上写了又放下:“你近几日可贪过凉？”
“不曾…倒是初春那几天下雪，陪着家妹打了一次雪仗。”萧潇思考了一阵后答。
老神医又笑，接着在方子上写。
顾程思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患了什么病，这老神医也不说出个准确的话来:
“他这是什么怪病吗？”
老神医提着笔一脸憋笑:
“奇怪，我说他这是怪病了吗？”
顾程思和萧潇两个人互相对视不解。萧潇一头雾水，以为自己是小病大养了让人耻笑:
“先生，您总是笑什么…”
“没什么。”老神医终于正经起来，站起身冲着萧潇招招手:“你随我进屋取药，我再为你扎上两针。”
守城也想随着进入，却被拦下。萧潇冲他摇摇头：“你在外头等就行。”
进了屋，萧潇看到三张玉床，其中一张便躺着顾家二哥哥。他的右胳膊白骨外露，整个人像一张草革一般铺摊在床上，毫无生气。
回过神，那神医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萧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来癸水了。”
吧嗒一声，萧潇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她马上又回过神，捡起东西，可是手却不自然的一直颤抖。
“我…我…”
老神医明了的笑了一下:“放心，我受你父亲所托，又不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个事情只会烂在我肚子里随着我一同进去棺材。”
萧潇不敢相信:
“您是说，父亲知道？”
“你这个病他不知道。”老神医收拾起屋里的卫生来:“但是他猜到我会摸出来你的性别，所以之前有意无意和我透露过。不过你放心，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招牌，受了这么多句的神医称号，自然会做到一个医师的戒律，不会将这种事当做谈资说出去。”
萧潇盯着背对着自己的老人，手缓缓摸向大氅里的匕首。心里一惊，自己在做什么，这种场合他出了事，自己怎么开脱？
匆忙收了手，拱手向老神医:
“晚辈不知该如何道谢。”
那老神医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不用道谢，回去别想着灭了我的口就行了。”
萧潇惊讶，难不成刚刚自己的动作被他看了去？
老神医回过身子抓了药给萧潇，接着说:
“人活一世知道的秘密太多晚上睡觉可不踏实，更何况我接手过如此多的达官显贵，也收到过别人的威胁，所以不必担心，我老头子并不想早登极乐。”
萧潇面露红色，连忙拱手:
“先生哪里的话，晚辈今日只是腹痛难忍胃寒之疾，劳烦先生了。”
“嗯，这是药，回去注意休息，不要贪凉，不要碰水，过个五六日就好了。”
萧潇还想说什么，回头又发现顾家二哥哥在此，心里更不踏实。
老神医看出来了她的担忧:
“不用顾忌，他用了我的药，睡得香呢！”
告谢了老神医，萧潇忐忑的出了门，围着大氅走出来，仔细又不经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刚刚做过的凳子有没有沾上血迹。
顾程思看着萧潇这个样子，急忙迎上来，紧张的询问，得知没有事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虚弱的身子又晃了晃。
顾程思:“怎么还这么弱不禁风，你该好好补补身子了！”
萧潇苦笑，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回去的路上萧潇都没怎么讲话，一旁的守城看见小公子这个模样有点着急，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一时间想了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赶着赶着马车实在忍不住了，他一边抽打着马背，一边抽泣起来。
萧潇听到有人擤鼻涕的声音，一时间回过神，看着守城一抽一抽的后背:
“怎的了？你家里出事了？”
守城想到主人这时候竟然还托着残病之躯关心自己，更是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哭的更甚，话都说不完整:
“公子、公子怎么都不告诉我……”
萧潇奇怪极了:“告诉你？告诉你什么？”
守城直接拉住缰绳，用一双猩红斐然的眼睛看着萧潇:
“公子还想吃什么？小的给您买回来，小的再也不和您顶嘴了。”
萧潇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先是惊讶，又是好笑，然后顺势装了起来，一脸虚弱的靠在车里，抬手欣慰的看着守城:
“不必了，何必折腾你。”
守城顿了顿身子，郑重的跑下车，买了一大捧栗子回来，塞进萧潇的怀里:
“吃，快吃吧公子、今日也不用读书了，小的再也不跟老爷告状了！”
萧潇心里笑的止不住，脸上因为憋笑显得更加扭曲，守城以为他是难受犯病了，着急的直转圈儿。
正巧顾程思骑着马从后赶来，看到了萧潇的马车停在前面，紧忙上来，见了守城哭的稀里哗啦语无伦次的:
“怎么了这是？”
“小侯爷！”守城像是挨了揍一般发出声音来，不大好听。
“嗯…啊？”顾程思脸上表情跳跃，“你家主子欺负你了？”
萧潇笑的憋着更疼，在车里捂着肚子一股一股的热流便渗出来。她突然浑身僵硬，心想不好，自己还没到家，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顾程思跳下马，伸手掀开帘子，看见萧潇在里面一脸惊恐：
“子卿，你怎么了？还是疼吗？”
“没事！”
萧潇大喊一声，急忙去推守城: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
顾程思从未见过萧潇这般急促失态，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竟然抬了一只脚想上车；萧潇见状都快疯了，如果他真的坐上来，万一看到自己的血流出来怎么办，没有缘由就流血，这怎么解释他还没有想好啊！
谁能救救我！
“萧公子！”
有人喊？萧潇和顾程思同时看向前面，那是一身湖蓝色锦缎披身的贵公子，拿着一把羽扇，年龄应该都在他和子卿之上，衣着鲜艳华丽，头发梳的慵懒却又精致，一双温柔春风般的眼睛透着凌厉……想了半天，顾程思也没想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萧潇皱了皱眉，怎么冤家路窄，自己越狼狈的时候，越是能碰到这个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