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来客

    晚夏时节,晨风从苍梧山间拂过,风里夹杂着草木清香,漫上肌肤,略显丝丝凉意。

    “吱呀”,半阖的木门被人推开,山林清新的气息充盈整座木屋。

    门后,侧过一张少年的脸庞,靛青色的发带束着整齐的发冠,白净中透露着些许秀气。

    少年朝屋里的人轻轻眨了眨眼,嘴角藏着一丝恬淡的笑意。

    室内的人寻着开门声朝外看去,视线正好对上少年清澈的眼神。

    她轻轻一笑,手中的笔继续在纸张上写着隽秀的小字,口中却拿出一副长者的架势——

    “景竹,师傅让你背的《伤寒杂论》,你可能通本全背下来?”

    “再溜出来偷懒,小心我去告诉师傅,前日午后你溜进库房……”

    “哎呀!二师姐我知错了!”

    听到她的话,少年瞬间紧张起来,乖觉地站好。

    前日午后,原本师傅要查验自己背书进度,趁着师傅一时困倦,倚着木榻的靠背打起盹来,自己偷偷溜进库房里翻出一大把番泻叶,用热水泡了尽数喝下。

    不过片刻,端坐在书桌后的少年便腹痛如绞。

    他强忍痛意,轻声叫醒木榻上微微打鼾的老人:“师傅,徒儿……徒儿好像吃坏了肚子……”

    “嗯……后日……后日再查你背书。”

    花白眉毛下,师傅沙抬了抬惺忪的眼皮,话音刚落便鼾声震天。

    原本以为,自己的小技俩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二师姐戳破。

    可是,这两日二师姐并没有在师傅面前提及此事,想必还是袒护自己的,毕竟师傅对待功课可是极其严厉。

    “你忘了,十日前师傅便让我整理库房里的草药存量,以便及时收购短缺的药材,防止入秋后难以接济。”

    一个月白色身影从高高的木架后走出,站在少年身前,乌羽般的发丝挽成简单的发髻,一双剪水秋眸看着眼前的人,似笑非笑。

    肤若凝脂,眉如远黛,眸似繁星。

    二师姐真是……极好看。

    “你溜进库房抓了一大把番泻叶,难道你就没发现库房里有人?”

    二师姐的发髻上簪着茉莉珠花……衬得本人愈发好看了。

    “师姐在同你说话呢。”

    看他一副痴痴傻笑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伸出左手,拧上他右侧的耳朵。

    “是不是以为大师兄和大师姐下山游医,不在谷里,便没人能管得住你了?”

    看来这个小师弟,最近真的有点皮。

    “疼疼……二师姐。”

    猝不及防被拧起耳朵,少年白净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耳廓上除了轻微痛意,还有师姐指间的温热。

    师姐并未用力,然而他却不敢挣脱。

    景竹求饶着看向她:“我最听二师姐的话了……我……我不是溜出来偷懒!”

    “哦?”她松开手指,看着少年微红的脸庞,“现在还不到巳时,此时你应在千金堂里备药才对。”

    少年揉了揉耳廓,声音略低了几分:“是师傅让我来传唤二师姐。”

    “他和一位奇怪的人在书房里等你。”

    一位……奇怪的人?

    她黛眉微蹙,神情凝重,一丝疑问逐渐涌上心头。

    自从跟随师傅入谷学医,这么多年来,自己从还未见过师傅在书房中接诊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那些翻越重重山岭前来求诊的豪门贵胄,师傅也让他们如同普通百姓一样,在千金堂内接受诊治。

    师傅的书房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已是全谷上下都知晓的规矩。

    “二师姐也很吃惊吗?”景竹看到她一脸疑惑的神情,“方才师傅喊我过去时,我吃了一大惊呢!”

    “我刚入谷时,大师兄就跟我耳提面命,师傅的书房是谷内禁地,千万不可未经允许擅自进入。”

    “大师兄还说,我们云灵谷是与世无争的药师谷,当年前朝末期动乱,师傅为躲避战火,带着一众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苍梧山一处极其隐蔽的方位建了这座药师谷。”

    “啊,还有,当时前朝属国迦南囯与当今陛下在南疆决战,师傅都不曾在书房为负伤的陛下接诊。”

    景竹的声音极轻,絮絮叨叨中又带着一丝质疑。

    “真不知道,今日是谁有这么大面子,竟然让师傅破了建谷以来便立下的规矩。”

    她静静地听着,景竹的这些话,大师兄也曾经对自己讲过。

    那个时候师傅只是一名刚刚出师的铃医,手中摇着一串细小的铜铃,穿着简陋的青色麻衣,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筐,还养着一条瘦小的小黑狗。

    那一年,初入南疆的师傅用自己的医术,把无数奄奄一息的百姓,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再后来,动乱平息,新的王朝崛起。

    便是如今的大靖朝。

    师傅带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苍梧山中建了这座药师谷,因师傅姓氏为“云”,又医术灵验,所以附近的村民们渐渐尊称为“云灵谷”。

    这么多年,师傅的书房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更不会在书房中接诊任何人。

    今日,竟然有人打破了师傅的规矩?

    此人到底是谁?

    忽然,几声马匹嘶鸣从山下传来,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想起今日一早推开窗子时,似乎也隐约听到马鸣声,只是山门离谷内有一段石阶小路,又连着一座青石桥,距离甚远,听不清楚。

    “景竹,山下还有其他人吗?”

    嘶鸣声交杂错落,应该不止一两匹马,她走出库房,临风站在门口的栏杆边,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今日一早,我好像听到山下有马鸣声。”

    “听清晨去开山门的柏爷爷说,今日一大早,门外便有一队骑着黑马的人。”

    景竹站在师姐身边,晨风吹过,脸上浮起的红晕缓缓褪去:“只是,上山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上山后,就随师傅进了书房。”

    是什么人,会一大早便等在山门口?

    南疆地势山脉绵延,并不适合骑马而行,山路本就难走,又在清晨准时守在门外,这些人应该是从南疆之外的地方,漏夜疾行而来。

    难道谷里出了什么事?

    大师兄和大师姐前几日下山游医至今未回,谷内只剩下自己和二师兄,哦,不对,还有这个整日想着偷懒耍滑的小师弟。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师傅也应该传唤二师兄才对,为何会让小师弟来喊自己呢?

    “你可曾看清那人?”

    她心中充满疑惑,此人竟然会让师傅破例,又没有告知二师兄,还真是令人感觉奇怪。

    景竹站在她身侧,干净细长的手指悄悄放在护栏上她手边,距离不近不远,恰到好处:“没有看清楚,只看到一身玄色的衣衫。”

    “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我只是稍稍扫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一身玄衣?

    凌厉的气息?

    她脑海中接二连三的冒出疑问,转过身,从手中薄薄的纸张中抽出一页,递给身后白净的少年。

    “景竹,药架上的药材已经核对到这里。”

    水葱般的指尖点了点纸张上某一处,那里用朱红色的笔迹写着一行清秀小字:熟半夏,余五十两,秋后需补。

    她拍了拍景竹肩膀,少年挺拔的肩骨呼之欲出,隔着薄薄的布衣硌得她手心微痛。

    她忽然发现,这个小师弟竟然已经与自己同高了。

    “既然小师弟已经知错,那不如将功补过,帮师姐继续核对剩下的药材吧!”

    说完,她便向后园书房的方向走去。

    ……………………………………

    师傅的书房是一座木屋,建在后园一处僻静的角落,与千金堂相隔约三十丈,四周种着风竹,把整间木屋笼罩在一片竹影摇曳之中。

    书房外的一处空地上趴着一条小黑狗,眯着眼睛,耷拉着耳朵,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伸手覆上书房的木门,微微用力,“呼啦”一声,沉重的木门向两侧滑开。

    抬步走进房内,左转进入一间内室,一扇印着花草样式的纱门近在眼前。

    她轻轻推开纱门,内室贴墙摆着一排红木柜子,中间放着一张红木小桌,桌面上并列着几张浅黄色纸张,师傅佝偻着苍老的身子,坐在红木小桌的后方。

    在她走进内室前,须发花白的老人手中正拿着一其中一张,虽已苍老,但锐利的眼神如同铁爪一般,丝毫不放过方子上的每一个字。

    “师傅,库房里……”

    她刚刚开口,准备向师傅回禀这些天来整理库房的结果,然而下一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视线落到红木小桌另一侧的人身上,她的指尖猛然收紧,隔着纸张掐入掌心中!

    竟然是他!?

    师傅左手边的软垫上,跪坐着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身型修长挺拔,下颌棱角分明,凛冽如剑的双眉下,一双眸子宛如夜空明星。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微拢着,脊背挺得很直,虽然并未有其他动作,却让人感觉到一丝迫人的气息。

    仿佛他的周身布满了利刃,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似乎是听到声音,他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人影。

    纱门边的人恍惚了一下,她的视线被牢牢抓走。

    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像九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又深沉幽远。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漏掉了几拍,片刻后又不紧不慢地跳了起来。

    她走到师傅右手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把手中的纸张平铺在红木小桌上,轻声回禀——

    “师傅,库房里的药材已经清点大半,这些需要入秋前补齐,其中细辛、熟半夏、蜜麻黄余量已不多,犹为紧要。”

    “还有就是这味,”她用手指点了点纸上某一处,“四年了,一直难以购入。”

    听到她的话,老人的视线从手中的纸张上移开,落到红木桌上。

    字体如她本人一样,清新隽秀。

    然而,师傅并未看完,他再度抬起视线,看着右手边的徒儿,沙哑着嗓音——

    “景怡,这位是京城镇北候府的世子,现任镇北军将军。”

    老人又看了一眼左手边的人,不紧不慢:“将军,这是我门下第四个徒儿,云灵谷四门主。”

    “云景怡。”

    云景怡看向对面,玄衣男子朝她微微俯低了身子:“初次见到四门主。“

    她听到一个深沉清润的声音,似星幕下的微风缱绻——

    “在下镇北候府……”

    “沈星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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