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闻

    琼华阁,内殿。

    桂婆婆唤下人搬来圆凳,沈星煜留在内殿中同付元俢寒暄着,老夫人则同付尚书夫人在外殿细数家常。

    付夫人方才探望了一眼老侯爷,在此前,整个天都城除了韩御医谁都没有进过候府,韩御医守口如瓶,其他门阀皆想方设法想要探知侯爷病况,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昨日,付元俢递了拜帖,声称想要探望侯爷病情,未曾想,沈星煜居然应允了。

    付夫人悄无声息地睨了一眼内殿,那人的身影隔着帘子若隐若现地露了一半,穿着一身黑衣,端坐在老侯爷榻前不远处的圆凳上,身型挺拔,风姿卓绝。

    她转过视线,淡淡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下位的淳儿,她脸颊微红,一脸羞涩,手指在膝上不安地搓着衣裙。

    其实,今日本不想带着淳儿前来候府,一个尚未议亲的闺阁女儿,若被人发觉出入这镇北候府,恐怕不消多时整个天都城便都是风言风语。

    虽然知晓她从小倾心与沈星煜,可是,前段时间他怀拥美人硬闯紫华门,闹得满城人尽皆知。

    若有朝一日,淳儿真的嫁进了候府,这尚书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啊!

    然而,今日老爷居然允准带着淳儿一同前往候府,话里话外的用意,是想要借着淳儿与沈星煜的婚事,从而拉拢镇北候府。

    既然淳儿爱慕这沈将军,既成全了小女,又拉拢了这镇北候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妾身方才见到侯爷病情好转了许多,气色也缓和了不少。”

    付夫人朝身后的随身丫鬟招了招手,丫鬟立刻将手中托着的几个木盒奉了上来。

    桂婆婆接了过来,一一打开放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之上,老夫人垂眸看了一眼,盒子中是皆是尚好的药材补品。

    老夫人脸上露出客客气气又不露破绽的笑容,口中稳稳道谢:“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要多谢付夫人了。”

    说完,她命桂婆婆将东西收了下去。

    正当付夫人刚想张口时,付淳儿打断了她:“阿娘,我方才见到候府中的金桂开得极好,银杏也是灿黄一片,阿娘能否允准女儿去观赏一番?”

    付夫人一脸嗔怒:“这不是自家府邸,你若要观赏风景,需向长辈请示。”

    说完,她转身看向侯夫人:“小女被她父亲自幼娇惯,一时起了贪玩之心,还请夫人不要责怪。”

    侯夫人端起一盏茶,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不妨事,淳儿自幼天性纯良,一时新奇也是正常之事。”

    她朝桂婆婆招了招手,眼神暗自示意了一番:“让丫鬟跟着,好生照顾淳儿小姐。”

    桂婆婆与侯夫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她便已心知肚明用意,此次付尚书进府探望侯爷,众人皆知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只是未曾料想,付淳儿居然一道来了候府。

    这候府中,有些地方她是万万不能看到的。

    比如说,东苑。

    付淳儿朝阿娘与侯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便拉着冰茶走出了琼华阁,方才她在不远处的小路上见到那个青色衣裙的身影,煜哥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居然就能认出是一名侍奉医药的婢女。

    只是,为何那名侍奉医药的婢女不是从琼华阁中走出?

    一个婢女,又为何不住在后苑下人庑房,反而朝前苑走去。

    她越想心中越起疑,最令她如梗在心的是,她只是不经意间淡淡扫过一眼,那名女子的容颜便令她万分惊讶。

    五分清灵绮丽,五分美艳绝伦,这等容貌的女子,怎么可能只是候府之中一名婢女?

    但是,她从未听说过沈星煜有过通房侍妾,如此推断,她极有可能是传言中,与沈星煜同乘一马,被他怀拥着闯过紫华门的那个女子!

    付淳儿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甘心就这样败给一名乡野村女,她拉着冰茶,沿着琼华阁旁边的小路往前苑走去。

    “付小姐,前苑是世子处理军中事物的文心阁,平日里是不得擅自进入的。”一名婢女一路小跑匆忙跟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对付淳儿行了一个礼,高声提醒。

    付淳儿停下了脚步,她淡淡扫了一眼那名婢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气势恢宏的文心阁,口中淡淡:“知道了。”

    她踩着台阶,从小路走上抄手游廊,又绕着假山荷池转了几圈,朝西边的方位指了指,问:“你说,那里的殿宇是什么用途?”

    小丫鬟抬头看了一眼方位,低下头回禀:“回小姐,那边是西苑澜星阁。”

    “澜星阁?平日里谁在那边居住?”

    “那里是二公子的居所。”

    “那这边呢?”

    付淳儿手指着瀚星阁的位置,口中疑惑:“咦,为何那里与澜星阁不同,竟然多了一座偏殿?”

    “那里是东苑瀚星阁,是世子曾经的居所。”

    “既然是曾经的居所,我去看看。”付淳儿说完,兴高采烈地朝瀚星阁的方位走去。

    然而当她刚刚向前走了几步,便被小丫鬟躬身拦了下来:“付小姐,您不能过去。”

    付淳儿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解的问:“为何?文心阁不能进去便算了,那是煜哥哥处理政务的地方,为何这无人居住的瀚星阁也不能进?”

    难道,瀚星阁与她要寻的那位婢女有关?

    文心阁与瀚星阁都不可能,若那位“婢女”真的住在前苑,想必是在瀚星阁中。

    沈星煜竟然让她住在自己曾经居住的殿阁,她心中徒生一股无名怒火!

    付淳儿朝冰茶使了一个眼色,冰茶心领神会,假装不经意间将婢女拽到一边,她抬步便要向瀚星阁走去。

    那名婢女被冰茶拽了一个趔趄,顾不得站稳,再次匆忙拦在付淳儿身前,声音不卑不亢:“付小姐,世子曾经有令,不得允准,任何人都不得踏入东苑瀚星阁,请小姐不要为难奴婢。”

    “你……”

    付淳儿心中恼怒,这镇北候府区区一个下人都敢阻拦自己,若不是前段时日,煜哥哥怀拥那名女子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他们怎么敢轻视自己。

    “若我非要进呢?”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然而这名小丫鬟居然纹丝不动地,守在抄手游廊与东苑之间的连廊处,躬身而立,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

    冰茶见状,伸出手想要再度将小丫鬟拽至一边,口中高声道:“只是一个久无人居的瀚星阁,为何要阻拦我家小姐?”

    “是我的命令。”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游廊另一侧传来,付淳儿心中一惊,匆忙向后退了一步,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沈星煜依旧是一身玄衣,静静地立在抄手游廊的远处,脸上的神情不辩喜怒,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看过来,仿佛那双眸子中充满九天寒雪。

    连视线,都是异常冰凉。

    他并没有朝前走,冷冷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过了片刻,他的薄唇微微动了几下:

    “付淳儿,无事不要在候府之中乱走,更不要觉得我会一直容忍你。”

    她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雪,虽然只是入秋时节,但是此刻从头到脚都是渗入骨头的寒意。

    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说出如此重话,自从幼时初次见他,玄衣少年骑着一匹黑色军马,一身孤傲,棱角分明的脸颊映入眼帘,她便对他暗自倾心。

    这么多年,阿爹阿娘也曾多次提过相看议亲之事,然而每次都被自己哭闹着拒绝了,后来在阿娘的逼问之下,自己才将心有所属的实情说出。

    未曾料想,阿爹居然再也不再提气议亲之事,甚至还曾侧面打听沈星煜是否有过婚配。

    付淳儿只知晓,沈星煜曾经与一个名叫宋璟的女子定过亲,那名女子的阿爹是前任兵部尚书,后来触犯陛下禁忌,一朝被灭了门。

    宋璟也死在那场祸事之中。

    已经八年了,沈星煜一直在镇北军中磨炼,如今更是接任了镇北军大将,镇北军与兵部尚书府结为姻亲,岂不是对自己更有助益!

    为何自己也是出身兵部尚书府,他却对自己看都不看一眼!

    今日更是毫不留情地说出如此重话,付淳儿手指间不停地绞着帕子,一副欲要落泪的神情。

    沈星煜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心中极其厌烦,强压着心中怒意:

    “付淳儿,令尊令堂已决定起身回府,请你一并离府。”

    他说完,并未等付淳儿有所回应,便转身回后苑琼华阁,只留下一个毫无感情的背影。

    付淳儿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小丫鬟,恨恨地咬了咬唇,擦掉眼中欲要跌落的泪水,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回去。

    琼华阁外殿,付元俢夫妇二人正准备起身告退,见到付淳儿跟在沈星煜身后走了进来,付夫人暗自观察了一下她有些暗自伤神的脸色,便已心知肚明。

    “这是小女闲来无事绣的小玩意,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付夫人命身后丫鬟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中躺着一个浅粉色香囊,香囊上用赤金线绣着杜若花的样式,坠子是尚好的羊脂玉,一眼看去,十分精致。

    盒子递到沈星煜面前,沈星煜下颌咬紧了几次,寥寥抬起一只手接过来,放在身侧圆桌上,漫不经心道谢。

    见他到底是收下了,付元俢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他肯收,还是有拉拢镇北候府一线希望的。

    众人起身告退,付淳儿跟在身后也走出了候府。

    常俞见付元俢的车马渐渐远离,他轻声试探着问:“世子,那个香囊……?”

    沈星煜眉头紧皱着,一股心烦:

    “扔进后苑清漪湖。”

    常俞领命而去,他手中拿着那一方小小的木盒,刚刚走到清漪湖旁边准备将盒子扔进湖中,盒盖突然掉落,香囊落在湖边泥地中,滚了几番,停在一棵花草根旁。

    一张叠的小小的东西,随着香囊一同落了下来。

    常俞俯身捡起来,是一方叠成四角的花笺,他将木盒与香囊使劲抛进清漪湖中,拿着花笺走进文心阁左厢房。

    “世子,这是装着香囊那方盒子中的东西。”

    他将花笺放在桌上,沈星煜原本正在查看军中送来的密信,抬眼看了一下,伸手拿了过来,打开。

    过了片刻,沈星煜不动声色地吩咐常俞:

    “你亲自去付尚书府邸传个话,就说,我答允付淳儿。”

    常俞心中一惊,然而他并未多问,应允了以后便退下了。

    沈星煜再度打开那张花笺,轻视着看了一遍,用火绒缓缓烧掉,在火舌逐渐吞噬纸张的时候,那上面的字迹也逐渐隐去,只能依稀可辩:

    “煜哥哥,三日后晚间能否在候府角门与淳儿一见?”

    ……

    最近这几日,云景怡除了给老侯爷施针,为马哲查验伤情,换药之外,便躲在瀚星阁中没有外出。

    她斜靠着小窗,手中翻着一本医书,听着殿外廊下几人一遍吃着果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叽叽喳喳。

    绿莹巧笑调侃紫陌:“听说,你那有情郎租住在西市一家小院中,每日认真读书,等科举高中,你便可以赎了身契出府做官夫人啦!”

    听声音,仿佛是紫陌拍了一下绿莹:“哎呀!你莫要拿我打趣!即便是枫哥高中,我也是不想离开候府的。”

    “我们原本在北域讨生活,过得极其艰辛,若不是侯爷帅军杀了北戎那些蛮夷,我和枫哥又怎能活到如今。”

    红柳在一旁悄声接到:“我也不想出府,虽然府中还没有少夫人,可是只有这候府愿意把下人当人看。”

    “自从云医师来了以后,这府中才热闹了许多。”兰夏咔擦挤碎了一个核桃,递到青鸾手里,“青鸾姑娘,你们回南疆,以后还会再来候府吗?”

    青鸾摇了摇头,捏着手中的核桃仁,她心中突然出现周麟羽的身影,然而下一刻她摇了摇头,轻声喃喃:“我也不知晓。”

    是啊,总归是要回南疆师门的。

    云景怡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失落,这候府中的人和事,都将与自己再也关系。

    那日撞见沈星煜同那位俏生生的姑娘一同走在游廊中,他是那样的身份,自然要配一位门阀贵女。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一种心慌失落之感,所以这几日,她一直躲着沈星煜。

    心中仿佛堵了一口气,晚间还要再给马哲换一次药,还她索性放下医书走入内殿小憩一会。

    ……

    夜晚寂静,辰星在天穹之上闪着璀璨的光,已经快中秋了,月亮已经接近满月,皎洁的月光散落下来,把整个后苑笼罩在一片疏影清辉之中。

    江小齐送云景怡走出讲武堂,再度询问:“云姐姐,真的不用属下送您回瀚星阁吗?”

    云景怡手中提着一盏浅色的风灯,她摆了摆手:“不用了,小齐,马哲刚刚换了药,想必今晚伤口会略微有些疼痛,若有起热的症状,一定要及时来瀚星阁寻我。”

    说完,她未等江小齐回话,便提着风灯走远了。

    夜已深了,后苑寂静,了无人声。

    已是秋时,清漪湖边草丛中的虫鸣少了许多,尚能听到几声细小的蛙鸣,和着风声,逐渐越来越远。

    云景怡停下了脚步,她突然想看看这清漪湖晚间的风光,遂一手提着摇曳风灯,沿着湖边朝不远处的亭廊走去。

    晚夜幽静,四处清逸。

    当她走近亭廊旁边一处花墙之时,意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那个声音她异常熟悉,正不紧不慢,不知对谁说道:

    “她是谁,与你无关。”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更与你无关。”

    “我奉劝你,若你敢对她有一丝别的念头,我会让你知道,我究竟有多少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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