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诉心肠

    眼前的人,内里穿着一件薄薄的玄色寝衣,衣襟微敞着,分明的锁骨若隐若现,寝衣下是坚实的胸膛和腰腹。

    外衣廖廖披在他身上,束带只系了一半,隐约露出腰身好看的线条。

    似乎是刚刚沐浴过,他黑发半湿半干,用墨色的发带简单松散的束在脑后,尽管如此,整个人却看起来有一种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气息。

    他半握着自己额头的湿棉巾,手指冰凉的触感令她恍惚的视线稳定了些许,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与梦中小男孩的脸庞,如此相像。

    云景怡再度梦到了那个小男孩,一身暗色的衣衫,苍白到接近透明的容貌,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坐在轮椅上。

    梦里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背后是一片浓重的雾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连同木质轮椅一并吞噬。

    未见到有仆人在身后,小男孩坐在轮椅上从雾气中缓缓行了过来,他伸出瘦弱苍白的手,白纸一般的双唇轻声道:

    “阿璟,跟我走吧。”

    他苍白的小脸棱角分明,眼睛闪着明亮的光,云景怡刚刚垂眸看向他朝自己伸出的手臂,顿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那只瘦弱的小手上满是鲜血,殷红粘稠的血从他指缝间缓缓滴落在雾气中。

    云景怡抬起视线,那张小脸依旧苍白,另一只手上同样沾满着鲜血,似乎是被自己发觉了,小男孩的神情变得古怪,猛然捂住脸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正哭泣着,又瞬间抬起脸,整个面孔上布满血指印,轮椅朝自己越来越近,浓重的雾气变成血色,隐约听到刺耳的哭喊声从血雾中传出。

    “阿璟,别离开我。”

    似乎是怕自己离开,他带血的手伸过来想要抓住自己手臂,苍白的脸颊越来越近,他的容貌逐渐长大。

    在她从梦魇中醒来之时,小男孩的容貌居然与眼前人一模一样!

    内殿里只燃着一盏烛台,光线黯淡,云景怡沉沉地闭上双眼,心口还在因为梦魇剧烈起伏着。

    右手还按着他的手指,她松开了一些,冰凉的指尖从她额上拿起那方滚热的棉巾,耳边传来浣洗水声,不多时,一股冰凉重新覆上她的额头。

    他轻轻压了压湿润的棉巾,凉意褪去燥热,清朗的声音柔声道:

    “不怕,只是梦魇而已,我在这里。”

    云景怡浅浅抬了一下眼睫,内殿中除了他再无旁人,他身上似乎没有其他颜色,永远都是一身玄衣,没有花纹,没有配饰。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灼热干哑的嗓子发出剧痛。

    内殿门开了,绿莹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的紫砂碗中是方才常总管拿来的药,用温水化开可以清火退热。

    绿莹把碗放在榻边案几上,刚想朝世子俯身行礼,那人挽了几下袖子,从案几上端起碗,朝她道:

    “你下去吧。”

    沈星煜只是嗅了一下便知这是常俞从文心阁中带来的药,此药可以退热,只是加了柴胡,服用起来甚苦。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觉得不再烫口,盛了一勺喂到云景怡唇边。

    云景怡抿了一些咽下去,柴胡苦涩的味道令她苍白的小脸猛然一紧。

    沈星煜声音轻柔宠溺,仿佛在哄夫人一般:“乖,慢点喝。”

    她的嗓子疼痛,药喝得也慢,坐在榻边的人一勺一勺吹过,慢慢喂着她,直到一碗药尽数喝下。

    沈星煜唤绿莹进来将药碗收了下去,又换了一盆水,浣洗了几次棉巾贴在她额上。

    内殿一片沉寂,烛光静静燃烧着,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榻上的人重新陷入了沉睡,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苍白的唇逐渐露出红润,鸦羽一般的睫毛覆下来,趁着白皙的脸庞,此刻显得万分安宁。

    沈星煜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扇雕花小窗,初秋的夜晚凉意已浓,令他清醒了一些,他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常俞方才说的话。

    过了中秋,她就要回南疆了,从此,她在南,你在北。

    路途疏远,天各一方。

    凉意攀过窗扉不露声色地渗入室内,榻上睡着的人轻咳了两下,柔声呓语:

    “师傅……痛……”

    沈星煜将窗子阖上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抚着她的额头,指尖触碰冰凉,终于退热了。

    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刚拿起棉巾,榻上的人鸦羽一般的眼睫抖了抖,缓缓睁开了双眼。

    见她醒来,沈星煜动作轻缓拭去她额上的细汗,薄唇勾起一抹浅笑,声音轻柔:

    “是不是梦到了云老谷主。”

    云景怡略微惊讶地点了点头,他是怎么猜到的?

    她刚刚退热,神情依旧倦怠,脸上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神中满是好奇。

    身侧的人轻声答:“你方才梦中呓语。”

    云景怡头痛的症状缓和了不少,她微侧了一下身,脸颊贴近榻边他的方位,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半晌没有言语。

    沈星煜打破了沉寂:“梦到了什么?”

    室内的烛光静谧,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一手撑着侧脸看着榻边的玄衣人,犹豫了片刻声音缓缓:

    “我初跟师傅入谷学医时,时常会觉得脸颊骨缝疼痛,师傅说那是因为我幼时生过一场重病,病愈后留下的遗症。”

    “每当疼痛难忍时,师傅便会给我服下一粒药,轻轻哄着我入睡。”

    榻上的人似乎说的漫不经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玄衣之下悄然握紧的手指。

    “那个时候师兄师姐要在谷内接诊,要在万方堂授课,还要抽时间下山游医。我生病的时候,都是师傅陪在我身侧。”

    她亮晶晶的眸子抬高,看向沈星煜:“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羡慕青鸾。”

    “青鸾只是家贫了一些,她有疼爱她的阿爹阿娘、兄长嫂嫂,还有一个天真活泼的小侄儿。”

    她的话让沈星煜身型一震,手指越来越紧,指尖泛出一层惨白色。

    “那年,青鸾意外落入河中,被混浊的河水呛到了肺,昼夜不停地咳嗽高热,她的阿爹阿娘花了很多钱为她求诊,可是,竟然遇到了骗财的庸医。”

    “她病得越来越重,村子里的人都劝她阿爹阿娘放弃,家中已经有了男丁,一个女娃娃的命微不足惜。”

    “她的阿爹卖了家中仅剩的值钱物件,背着她,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云灵谷,幸好遇到了下山游医回来的师傅。”

    “师傅救回了她,没有收诊金,还留她在谷内学习医道。”

    云景怡眼眸中那抹光亮黯淡下去,她的声音极低,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像我,一场病丢了十岁前的记忆,假如我阿爹阿娘还在世,他们会是什么模样呢?”

    “若我也病了,阿爹阿娘会不会一样万分紧张。”

    沈星煜沉默着,静静听她柔声细语,玄衣下的手指几乎快要掐破自己掌心!

    军中数载,刀戈相伴,如今在她榻前听着少女诉说前尘往事,似乎所有的曾经过往,都将穿越世间所有隔阂,重新开始。

    “你呢?沈将军,你有没有特别羡慕或者怀念之人。”

    她裹着薄毯朝自己靠近了一些,带着一丝好奇问道。

    喉结动了几下,沈星煜轻声开口:“有。”

    “幼时的我患有肺痨,服过很多药,很多医师诊断后都断言我活不过十岁。”

    “那时父亲在北域军中领兵,府中只有母亲,后来昱之降生,母亲怕病气过给弟弟,便将我单独放在一个院子中养着。”

    他的声音沉沉地,仿佛那是一段令他并不想回忆的时光。

    “院中只有一个服侍我的老仆,母亲每隔十日才会来探望我一次,她戴着面巾,匆匆看一眼便回去。”

    “仿佛是来看这个久病瘦弱的孩子,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直到有一日,一个人走入院子里。”

    云景怡好奇问:“那个人是谁?”

    沈星煜双眼微拢了一下,哑声答:“是一名姓秋的女医师,随她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名女童。”

    “秋医师的医术不知师承何处,被京城众多医师断言活不过十岁的我,生生在她手上活了下来。”

    他轻轻笑了一声,面容上的冰雪消解,好看的眉眼看向少女:“一直好好活到现在。”

    云景怡继续好奇地问道:“那个女童呢?你们还相识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眸子,良久,沙哑着嗓音回答:

    “那时的我刚刚八岁,她只有三岁,每次秋医师来为我诊断时,她都会一同前来,再往后,我的肺痨稍好了一些,她便经常来院中陪我养病。”

    “她说,只要我好好吃药,她便会送我一株茉莉,还叮嘱我一定好好照料。”

    云景怡万分惊讶:“那个小女童便是赠予你茉莉的人?你不是说她搬去南方了吗?为何不去寻她呢?”

    沈星煜哑然笑了笑:“已经是故人了。”

    她的脸颊贴着薄毯,一双眼睛看着身侧的人:“为何你心中一直念着她,却又不去寻她。”

    “在我们南疆,姑娘和情郎之间有什么误解都要说开了才好,哪像你们中原人,宁愿一直错过,都不愿抛下脸面去解开。”

    她说着,浅浅地打了一个呵欠,双眼愈发困顿,还未等身边的人回应,便裹着薄毯再度睡着了。

    静谧的烛光中,沈星煜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着她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问:

    “阿璟,我已经去南方寻你了,我们之间的恩怨,真的能解开吗?”

    睡梦中的人脸颊贴着他的手臂,似乎是听到他的声音,一个轻浅的回应柔声响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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