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惊恐地转过视线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一脸阴沉，全身都透露着戾气，仿佛随时都能伸手捏碎自己的脖颈，令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顾不得再说什么，慌忙顺着人群逃离远去。

    “方才那人所说之意是什么？”林青鸾提着灯笼，好奇地看向那人跑远的方向。

    然而身边的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声音转换成柔和的语调，漫不经心地问她：

    “青鸾姑娘可愿陪在下前往青龙寺？”

    言毕，他又看起来风轻云淡一般：“若青鸾姑娘疲累，在下可先送姑娘回府。”

    青龙寺？

    之前曾在紫陌口中听说过，中秋时，青龙寺晚间不闭寺，十二个时辰都可上香祈福，紫陌与枫哥家人的灵位便供奉在青龙寺中。

    今日是中秋，周麟羽去青龙寺，想必也是想为家人上柱香吧。

    林青鸾的手指握紧了灯笼的小木棍，那些细刺被她剔除干净，此时握起来不再扎手，她眸子里闪着晶晶光彩，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侧的人：

    “我陪你去。”

    周麟羽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略微点了点头，便朝青龙寺的方位走去。

    ……

    青龙寺在天都城东市靠南的方位，是京城城第一大寺，原本一直奉享皇家香火，直到有一年太后下了懿旨，为显皇恩浩荡青龙寺可对平民开寺，平民百姓这才有机会在皇寺中上香祈福的契机。

    云景怡恭恭敬敬上完三炷香，看着身边的人微闭双眼，一脸虔诚，身边同样前来上香的女子们纷纷掩面窃笑：

    “这位郎君看起来气度非凡，一定很宠夫人，才会一同进殿上香。”

    “就是就是，我们家那位从来不愿进来，都是在殿外等候。”

    沈星煜似乎也听到了一些碎语，刚睁开双眼，便看到济云大师走了过来，大师刚想开口，却被沈星煜抬手示意拦下了下来：

    “大师不必拘礼，今日只是上柱香便走。”

    济云大师方才在殿后将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双洞察分毫的双目只是一眼，便了然于胸，眼前的女子与沈将军绝非寻常关系。甚至，他刚才悄悄卜了一卦，卦象上显示，二人多年前便曾有过交集。

    只是物是人非，相逢难识。

    “贫僧有一句劝解，不知世子可愿详听。”济云转着手中的珠子，缓缓道。

    沈星煜双手合十，朝他行了一个礼：“请大师开悟。”

    济云趁那位女子不注意的间隙，朝沈星煜眨了眨眼睛：“若要消弭误解，再续前缘，此番乃是最好时机，世子千万不能错过。”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沈星煜再度合掌俯身。

    济云大师朝殿内其他方位走去，香客们上前请大师解答占卜的卦象，沈星煜与云景怡走出大殿，殿外种着一片桫椤树，树影繁茂，满月的光辉从树枝间渗下来，落在地上，摇曳生辉。

    谷内也种着许多桫椤树，师傅说他喜欢这种佛教中的树木，要永远怀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沈星煜朝云景怡轻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在京城中是禁忌的地方。”

    云景怡吃了大惊，禁忌的地方？为何要带自己去？

    正当她一脸疑惑时，人群中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走近，一人手中提着一个红色锦鲤状的灯笼，一人身着简单长衣，二人正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四人站在原地，神情各异。

    云景怡看着林青鸾，一脸心知肚明的窃笑，反倒是青鸾，仿佛是被人抓包现成一样，一时之间有些局促左手提着裙身眼神略微含羞。

    “景怡姐……我……”她支支吾吾的，白皙的小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是我请青鸾姑娘陪同来青龙寺。”

    周麟羽朝眼前二人俯身，想要行礼，云景怡慌忙拦住了他：“周公子不用拘礼，请在游赏后，将青鸾姑娘安稳带回府中。”

    她说完走到沈星煜身前，暗中拉紧他的手臂示意他赶快离开此处，他一个周麟羽的上属，此刻待在这里多有不便。

    沈星煜心安理得地被她拉着，走过周麟羽身侧时，他递过去一个熟悉的视线，眼神暗中询问：

    “放心，一切有我。”

    这是二人常用的眼神暗号，以前常用于乔装打扮，在边境小镇与暗线接头的时候，如今竟然用在满天神佛注视的寺庙前！

    真是阿弥陀佛。

    林青鸾手中的鱼灯随风轻微晃动了几下，摇曳的光影在映在她清亮的眼眸中，她看向云景怡与沈将军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景怡姐与沈将军，看起来还真是般配哎！”

    她说完一手提着裙摆，拾级而上，眼前的大殿威武雄壮，香火燃出的白色烟雾在前来进香的人群中绵延不绝，透过殿宇的屋檐，朝暗色的天幕中缓缓升腾而上。

    二人一道走进殿内，各自燃了三炷香，林青鸾跪在蒲团上拜得很虔诚，周麟羽只是稍稍躬身三次，随后二人把香插进堆香灰堆得高高的香炉一角。

    林青鸾提起脚边的灯笼，四处环顾了一番，忍不住感慨道：“一定是青龙寺的神佛很灵验，这么多人前来上香，看那香炉中的香灰都满得快溢出来了。”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示意她向殿外走去。

    看来要回府了，只是这样一回府，他们二人再也难有像今日这般畅谈的契机。

    毕竟，已经是中秋了，景怡姐曾说，过了中秋再过几日便要返回师门，从此天南山北，可能再无任何交集。

    她扶着石头雕刻的护栏，顺着台阶向下走去，似乎有些不甘心：“你方才……有许愿吗？”

    “嗯。”声音干脆低沉。

    “我也有，我许愿日子平平安安，早日学成下山，然后开一家小医馆谋生。”

    林青鸾心中忐忑，扶着石栏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白皙的指尖压出一层浅红：“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青鸾，许下的愿望不要轻易说出口，否则便不灵验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虽然语调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疏远，然而此刻却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她的耳中。

    下一刻，周麟羽紧接着道：“国泰民安，山河永固，这是我的愿望。”

    他虽然不是镇北军的军籍，但是一直跟随在沈将军左右，自己的家乡曾被北戎人侵袭，在漫天神佛面前许下如此心愿，一定是他最简单也最真挚的初心。

    “你的愿望必定可以长长久久。”沿着殿前的台阶一路向下，走到最后一层，青鸾站定，朝周麟羽轻声道。

    周麟羽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那里簪着一支小巧的绒花显得她本人更加娇小。

    “天色已晚，我们回府吧。”

    未等到他说话，林青鸾朝身边的人轻声说了一句，便朝青龙寺外走去，前来进香的人群络绎不绝，她的身影似乎快要消失在人海中，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灯影随她的脚步摇动着。

    不知为何，周麟羽心中骤然一紧，仿佛下一个瞬间她便会在人海中销声匿迹。

    他一瞬间莫名心慌，快步走上前，只是几步便来到她身边，握紧了双手却又装作轻飘飘的模样：

    “我记得，今日是你及笄。”

    林青鸾怔了一下，片刻后白皙的小脸上泛起一层晕红，他怎么会知晓今日是自己生辰，还是自己的及笄之日。

    在南疆，姑娘及笄那日便会戴上一支玉簪，四邻八乡的乡亲们便知道这家的姑娘到了相看的年纪，若姑娘之前有了相好的少年，待姑娘及笄后，便可托媒人上门前来提亲。

    只因她前些年意外落水，生了一场重病，又机缘巧合留在云灵谷学习医道，阿爹阿娘才没有催促着回家相看。待此次同景怡姐一同完成师傅嘱托，返回师门的途中经过家里，阿爹阿娘一定会提到定亲之事。

    他们村子里有一户卖豆腐家的二公子，此前曾多次明里暗里托人带话，想要娶自己过门。

    青鸾神情暗淡了几分，心中惆怅，她并不想轻易成亲嫁做人妇，大好时光蹉跎在内院之中。

    她有一本手札，她梦想着集齐天下珍惜药草，行走世间济世救人。

    见到她原本亮闪闪的眼睛暗淡下来，周麟羽有些微怔，为什么今日是她的生辰之日，她却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在北域，姑娘及笄那日，心仪她的男子会送给姑娘一件定情礼，若姑娘同样心仪他，便会亲手织一条腰带，系在男子腰处。”

    周麟羽在她身侧不远处慢慢走着，她的步子很小，一手提着灯笼，裙角随着她的动作泛起细微的涟漪。

    “然后呢？”她的声音很平静，又带着一丝好奇，“姑娘亲手织一条腰带，若那位姑娘不会织呢？”

    他悄然笑了一声，北域的姑娘天生性子烈，她们像开在沙漠中的红棘花，骑马游牧，逐水草而生，她们与情郎之间的感情没有弯弯绕绕，若真的互相心仪对方，姑娘便会提前准备好一条腰带。

    至于是不是姑娘亲手织出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此前他曾在某个边疆小镇见到过摆摊子卖腰带的商户，那摊子上的样式，他在军中某个显摆自己腰带的小队长身上见到过。

    “不会织也无妨，会骑马便可。”周麟羽的声音云淡风轻。

    林青鸾咬了咬唇，那他们之间还真是没有缘，自己既不会女工，也不会骑马，更没有北域的姑娘那么英姿飒爽。

    他这样一个血雨腥风之中走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柔弱寡淡的南疆女子感兴趣。

    她沉默着向前走，青龙寺外是东市最热闹的地方，街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如梭，鱼灯里的蜡烛灯火摇曳，像她此刻飘摇不定的心事。

    是自己想太多，青鸾捏着裙身的手指使劲握紧，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不会再有其他交集了。

    林青鸾正默默向镇北侯府的方向走去，却突然被身边的人拉住手臂，手中的灯笼晃动了几下，她诧异的看向那人。

    周麟羽狭长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的下巴突然贴近自己头顶，温热的气息随之而来：

    “跟我来。”

    说完，他不等青鸾有所反应，温热的手掌带着她朝一条街道走去。

    ……

    “这是哪里？”

    云景怡站在一座宅门前，好奇地眼神看着四周的景象。

    这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宅院，府门已经年久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门上的铜环布满了斑斑锈迹。

    两侧的高墙上爬满了杂乱的藤蔓，藤蔓下的墙体上是雨水冲刷的灰色痕迹，一条条地顺着墙壁流淌到墙角处，将正面高墙染成灰色的颜色。

    她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月色看清那些藤蔓是萝藦花，小小的花像一颗颗白色的星星，坠在枝头，映着皎洁的月色。

    指尖轻轻用力，掐断一条萝藦花的枝叶，顿时从枝条中深处一丝乳白色的汁水。

    萝藦是一种生命力极强，即可食用也可入药的藤本，仅仅是从院内攀墙而出便有这么大一片，想必这座荒宅之中会有更多。

    由此可见，这宅子定是空了许久。

    “是那位秋医师原本的住宅。”

    沈星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景怡略感惊讶，秋医师？是那位曾经在京城众多医师下了定论，沈星煜的病情很难救活后，那位带着一名女童入府，将沈星煜救了回来的秋医师？

    眼前这座荒芜宅院，居然是秋医师曾经的宅子？

    正当她还在诧异之时，沈星煜突然再次说道：

    “云医师想不想入宅一观？”

    云景怡看着紧闭的残败宅门，一时不明白沈星煜为何提出这个想法。

    然而尚未等她问出口，云景怡只感觉自己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搂在怀中，身形猛地腾空，高高的院墙出现在她脚下。

    下一个瞬间，她便稳稳落在高墙之内的一处草地上。

    她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扶着沈星煜的手臂站稳，眼前的景象令她缓缓睁大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