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掌嘴

    三日后。

    秋意越来越浓了,蓝夏清晨推开窗子便感觉到一股凉意迎面袭来.

    阴沉的天色似乎快要落雨,放眼望去,整个天幕都是灰蒙蒙的云层,层层堆叠,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景怡用了早饭便去了琼华阁,老侯爷的已经可以慢慢下地走动了,虽然依旧需要人搀扶着,步履也蹒跚缓慢,但是相较于此前的情景已经算是死里逃生。

    她再为侯爷最后施针两次,然后再去后院讲武堂中查看一下马哲的伤势,若无什么变动,再过几日便可以沿着官道,一路南下,返回南疆。

    下山入世一场,救了一些人,见了一些事,完成了师傅的嘱托,也算是不枉此行。

    九针从穴位上拔下,用药酒擦拭干净收入针袋中卷好,云景怡又细细查验了一番侯爷的情形后,轻声开口:

    “老侯爷的病症已经稳定了,接下来的时日只需要照方调理,遵照医嘱便可无碍。”

    老妇人为沈维章系好贴身衣衫,一手搀着他的臂膀起身走下病榻,沈维章病了许久又躺了许久,全身筋骨无力走路也颤颤巍巍得。

    他身型消瘦却透着一股坚韧,沿着厢房内缓慢走了两圈,毕竟是大病初愈之人,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老夫人匆忙扶他坐在榻上,又披上一件外衣:“不着急不着急,先缓一缓。”

    说着,又吩咐下人将半开的窗楞关上,云景怡见状匆忙拦下:

    “夫人,万万不可,侯爷虽然患有肺疾,但室内气息混杂,平日里一定要多开窗换气才能避免浊气淤积。”

    前去关窗子的丫鬟手放在窗楞旁,不知所措地看向老夫人。

    “按云医师所说,不用关了。”

    秋风从窗子中缓缓吹入,掀起挂在房中的纱帘,沈维章声音虚弱苍白的脸色中透着蜡黄,整个人有气无力得:“外面都是深秋了,这一躺,倒是错过了最好的时节。”

    “还最好的时节呢,跟你说了多少次,年纪大了不可再去马场练马,更不能用冷水沐浴,你倒好……”

    老夫人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沈维章额头上的汗水,口中虽然埋怨却字字透露着关怀:

    “若不是云医师诊断出你曾患过卸甲风,再加上你的肺病,只怕你这身子骨撑不到年底了……”

    沈维章低声咳了一阵,肺里的异声缓解了许多,他回想起仲夏之时一个小侍女向他偶然提起后院来了一匹北域的烈马,整个府中无人敢靠近,说不定正是等着侯爷前去驯服呢!

    他虽然早已卸甲,更远离沙场多年,当他听到小侍女如此说时心中一股傲气被挑了起来。

    烈马?他倒要看看这烈马能有多烈!

    一日,他从马场回来,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从头到脚无比燥热。

    趁着夫人不在府中他吩咐下人准备了一桶冷水,刚刚沐浴完他便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到了晚间更是脊背疼痛难忍。

    沈维章原本想趁着夫人未发觉之时寻医师诊治,未曾想肺疾又复发了,这病上加病,一躺,便躺到了今日。

    “我依稀记得,后苑中有一名叫月微的丫鬟,她曾提起马场中有一匹烈马……”

    沈维章低低地咳嗽几声,剩下的话他还未说出口房内众人便已心知肚明,看来,这个月微是有备而来一直潜藏在府中,背后的人一定是提早布下此局。

    “那个丫鬟呢?”沈维章问道。

    老夫人为他擦拭干净额头最后一丝汗,将帕子放在一旁的铜盆中:“已经死了,煜儿的人在京郊暗河中找到了她的尸首,送去了京畿府衙。”

    “死了?”

    窗外天幕愈发阴沉,云层中坠满了水滴沉沉地压下来,随着沈维章的疑问,咔嚓一声,苍穹之上雷鸣震耳欲聋。

    滚滚雷声在云层间隙中回响着,铅色的云幕汹涌翻滚,冰冷的秋风吹得半开的窗子噼啪作响。

    不多时,冷雨便落了下来,打在门外的桂花树上,尚未来得及落干净的桂花被雨滴打落,散了一层浅黄。

    逐渐细密的雨线中有一个撑着纸伞的人影逐渐走近,那人沿着抄手游廊走下来,半弓着身子走得飞快,连鞋尖都未粘上一丝水渍,走到文心阁门前收下纸伞,云景怡看清是常俞。

    他手中还拿着一个雕花木盒,通体黑色,嵌着精致的花样,乍一眼看过去很是华美。

    常俞将木盒递到沈维章面前,回禀道:

    “老爷,这是忠国公府的歉礼,是大公子冒雨送来的,说是忠国公前几日被气出了病,这几日卧床不起,只得大公子亲自登门致歉。”

    沈维章一个眼神,常俞便心领神会地打开木盒,木盒有两层,第一层是一封信,打开第二层,里面居然是尚好的龙骨!

    “忠国公府的嫡长公子没有入府?”

    他提了一口气,抬手拿起信打开细细看着,这是一封致歉信,言辞恳切,字里行间皆是为胞弟和母亲求情。

    这样一封信加上歉礼,按礼节是应当亲自送到府内的,怎得不见忠国公府嫡长公子本人?

    “世子吩咐,只让他在门口说明来意便好。”常俞如实回答。

    “他是何时到的?”

    “一大早便侯在门口,等了许久。”

    沈维章眼神如云层的闪电,寥寥看完信,又听到常俞的回答便已心知肚明,沈星煜这是在拿忠国公府立威。

    他常年在北域军中一年只回京两次,如今见老侯爷今秋病重,连忠国公府都敢在京畿府衙门口高声叫骂,若不好好杀一杀他的威风还以为镇北侯府当真是失势了!

    “信留下,东西送还给忠国公府,什么都不要答复。”

    沈维章把信放在榻边方桌上,将盒子递给了常俞,老夫人凤眸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忠国公府当真是愚蠢,登门致歉,居然还用御赐的雕花木盒,这是拿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来施压吗?”

    这盒子居然是御赐的?云景怡心中一惊,怪不得如此华美,美是美,蠢也是真的蠢。

    常俞接过木盒,又转而看向一侧的云景怡,笑着说:

    “有一事要告知云医师。”

    云景怡神色一愣:“我?”

    老管家一脸慈祥地看着她,眼神之中皆是不可言喻的神情:

    “今日京畿府衙结了忠国公府碧海阁的案子,世子也去了。”

    云景怡一脸莫名的神情,那晚在碧海阁,她亲眼见到沈星煜只是简单几招便断了那人的双腿和一只胳膊,对方更是声张他们公子是国公府二公子,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的!

    这才几日,居然便结案了?

    常俞见她一脸疑问,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这原本就是一桩小案子,京畿府尹和刑部都是过来人,没有出人命,那刑部根本懒得管,自然处置的极快。”

    “常总管为何告知我这些?”云景怡依旧不明白,沈星煜去结案那便去,为何要吩咐常俞对她说这些。

    “原本是国公府的嫡长公子前来按指印的,那忠国公夫人不愿露面,世子便坐在府衙之内一直等,直到忠国公夫人面如土灰前来。”

    常俞说着,云景怡似乎看到那人一身玄色长衣,看似松散却一身凌厉地坐在京畿府衙之中。

    “忠国公夫人说,那日晚间她是昏了头才会口出狂言,哭哭啼啼地向世子求情。”

    “世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行迹,直到她哭得快岔了气,世子才问她,什么是花街柳巷的肮脏货?”

    他刚说完,云景怡心中便悄然升起一阵异样,她这几日虽然没有出府,但是蓝夏和绿莹出府采买时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街巷传言。

    一些是国公夫人声称镇北侯府要造反,还有一些难以入耳,说是镇北侯府沈将军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这才与国公府起了冲突。

    那晚国公夫人在府衙门口破口大骂,第二日,整个京城便传得不像样子了。

    传言中,她是一个容貌倾城,既想勾搭沈将军,又想引诱国公府二公子花街柳巷的肮脏货,甚至还想借着舒音音搭上那心智残缺的二皇子!

    真是谣言可畏啊!

    原本她并不介意,毕竟还有几日便要回南疆了,京城之中的纷扰她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生怕青鸾听到后生气。

    难道沈星煜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才要去京畿府衙?

    常俞继续说着:“忠国公夫人说,她当时不知其中详情,一时心直口快便脱口而出。”

    “世子便道,既然国公夫人一时心直口快,那便同样在府衙门口,一边掌嘴一边澄清原委。”

    他话音刚刚落下,老夫人和老侯爷同时凝紧双眸,眼神之中满是震惊!

    让一个京城之中的国公夫人,公然在京畿府衙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掌嘴,这在大靖朝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虽然这忠国公府不是什么入流皇族,但是毕竟与当今陛下沾亲带故,沈星煜他还真敢做的出来!

    云景怡也吃了一大惊:“那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自己掌嘴了几百个嘴巴子,唇角都是鲜血,此时应当已经回府了。”常俞脸上依旧挂着笑,恭敬地回答。

    “沈将军呢?”

    云景怡看向外面的雨幕,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见他。

    “将军接了宫中传令,已经入宫了。”

    入宫了?

    上一次见他入宫,一身紫色朝服,挺拔的身姿还犹在眼前。

    云层中暗雷轰隆作响,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悸。

    “那本医师去讲武堂。”

    云景怡收好药箱提在手中,朝沈维章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踏出琼华阁的瞬间一股冷雨袭来,打湿她提着药箱的手背。

    “云医师,老奴与您同去吧。”常俞撑开方才收在门边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低声道。

    “不劳烦常总管了,若方便的话借油纸伞一用。”

    常俞将油纸伞递给她,看着那一抹月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渐行渐远。

    这一晚,沈星煜并未回府。

    整个侯府之中气氛异常,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沈星烨也静了下来。

    第二日,沈星煜依旧没有回府。

    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武将,若被扣在宫中两日毫无消息,这情形换成谁都胆战心惊。

    宫中传回的消息是,沈将军安好,敬请安心。

    这如何让人安心得了!

    整个天都城的门阀之中都在揣测,这沈星煜前脚刚刚拿忠国公夫人立威,后脚便被扣在宫中,难道是忠国公夫人那一番言论让陛下起了疑心?

    毕竟此前沈星煜在御前增设骑兵,修筑卫墙的谏言,那可是每一个字都戳在陛下的忌讳之处。

    文死谏,武死战!

    他可是两处都占了!

    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从宫里出来,沈维章刚刚从黄泉路上爬回来,他这功勋卓著的儿子只怕要危险了!

    冷雨下了整整三日,云景怡坐在窗前心神不宁了三日。

    第三日晚间亥时,常俞敲响了瀚星阁的门:

    “云医师宽心,世子已经回府,安然无恙。”

    云景怡感觉自己的心跳稳了:“可有什么伤?”

    常俞的神情看不出破绽:“云姑娘笑言了,进宫又不是受刑,怎么会有伤呢,只是世子有些疲累此刻已经歇息了。”

    他说完,轻轻行了一个礼,悄然告退。

    翌日一早,这场下了好几日的冷雨终于停了,铅色的天幕逐渐缓晴,然而依旧冷意入骨。

    云景怡立在瀚星阁廊下,出神地看着苑中逐渐凋零的茉莉,她想起刚来侯府时这一片茉莉花海尚且一片浓绿,如今花叶转黄已是一片颓败之象。

    为侯爷施了最后一次针,沈维章的气息已经好了许多,云景怡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在心中思索着,天气放晴了,不如今日带青鸾去京中药行转一转,她可是向往了许久。

    正当她出神之时,常俞走了进来,他向老侯爷行了一个礼,声音平稳:

    “老爷,世子今日寅时已经回军了。”

    啪嗒!

    是针袋落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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