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中之计

    肖业同李宗鹭一并走入司药局,整个殿内灯火通明,草药气息迎面袭来。

    一个小徒弟趴在桌案上,正用金碾子吭哧吭哧地碾着草药,累的满头大汗。

    黄御医拿起称药的秤杆朝他点了点,口中严肃:

    “小卓子别偷懒,你爹将你送来跟我学医可不是让你偷玩的。”

    名唤小卓子的徒弟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埋头使劲研磨着。

    “方才接到陛下身边周祁的通传,三皇子刀伤究竟因何复发?情况如何?”

    黄御医心中疑惑,这三皇子的刀伤当时并未经司药局之手,那位云医师也出了宫,今日怎么突然要求司药局前去看诊。

    好巧不巧,今日还是自己当值!

    这其中……有蹊跷。

    肖业面上没有波动,他的视线将殿中一排排立着的药柜粗略扫了一眼,这些药材是按草药种类划分,靠南的药柜中多是草木根茎之类,靠北的药柜中多是提炼的块状之物。

    想必密陀僧便在这些药柜之中。

    听到黄御医如此问,肖业慌忙答:

    “殿下刀伤血流不止,突发高热,奴才入宫前殿下已经陷入昏迷。”

    他说完,向黄御医走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

    “黄御医定要仔细斟酌用药,万万不可轻易开方。”

    他话中有话,黄御医捏紧手中小秤,圆脸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猜测。

    难道……

    黄御医脑子飞速转着,他朝肖总管拱了拱手,沉声道:

    “老臣要对照医书配伍仔细开药,还请肖总管在此稍等。”

    言毕,黄御医朝正在碾药的小卓子挥了挥手:

    “过来,跟为师一并去拿药。”

    小卓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一脸疑惑地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走进司药局内间,那里平时存放着各类存档和医书,转瞬间整个大殿只剩下肖业和公主。

    场面上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等黄御医离开后,肖业飞速绕过桌子,走到北侧药柜查看起来。

    硫磺、铅丹、胆矾、炉甘石……

    肖业沿着药柜挨个查看,金色的小字从他眸子中挨个闪过,终于,在一处抽屉上看到三个字——

    密陀僧!

    他环顾四周,悄无声息地轻轻抽出来,抽屉里躺着几块褐色的石头,看外形与普通石块毫无差别。

    若不说这是一味解毒良药,恐怕扔在草丛中自己都认不出。

    肖业拿出一块,用帕子轻轻包裹起来塞进怀中,又把药屉轻轻推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正殿中央。

    在他刚刚站定时,黄御医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卷书,看样子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了。

    “老臣找到良方了,快,劳烦肖总管带路。”

    黄御医说着,将一盒安息香恭恭敬敬地递到李宗鹭面前:

    “公主殿下,天色已晚,是否要司药局侍卫护送公主回宫。”

    李宗鹭摆了摆手:

    “不用啦,本公主自己独自回去,快出宫为我皇三哥看诊吧!”

    她说完,拢上风帽,转瞬间消失在宫道上。

    ……

    长街十分寂静,此刻已经接近子时,除了巡逻的侍卫来往经过,便是寒鸦时不时的鸣叫声。

    李宗鹭裹着厚实的披风迎着寒风向珠华宫走去,她今日原本已经回宫歇息了,未曾想叶姐姐竟然深夜翻窗而来,请她相助自己一件事。

    在自己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叶姐姐便携着她轻飘飘地飞出宫墙,落在离南门稍远一些的松林外,

    这件事很简单,她只需要从那个肖总管手中拿回一个东西。

    寒风凛冽,刺骨的冰冷吹得她睁不开眼,斗篷下的小手紧紧握着一个坚硬的物体,那物体用帕子包裹着,握起来犹如一块石头。

    她又使劲握了握,这是什么东西,为何三哥如此大费周章?

    李宗鹭来到与叶姐姐约好碰头的地方,正当她四处环顾之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前。

    寒夜中,叶清一身夜行衣格外英姿飒爽:

    “拿到了吗?”

    “拿到了,肖总管暗中给我的,让我转交给姐姐。”

    叶清看着李宗鹭白皙的掌心,那里躺着的东西牵系着北域那人的性命,她利索地拿过来放进身侧暗袋中,一把携起李宗鹭:

    “得罪了小公主,你该回去了。”

    她话音刚刚落下,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她便站在自己宫中寝殿后窗的位置。

    叶清抬手轻轻推开窗子,方才她便是从这窗子爬出来的,现在还要再爬回去!

    哪天一定要好好敲三哥一顿饭!

    看到李宗鹭乖乖地翻窗回去睡觉,叶清合上窗扉,脚尖轻点,暗夜中毫无声息的离开。

    当她途径碧云湖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蜿蜒如长龙的火把!

    叶清隐藏在高树枝桠之间,凝神看去,两队人马约有几百人,铁甲与武器碰撞的金戈声响彻整个碧云湖上空。

    两队人马将两个人影拦在宫道上,火光冲天,看二人身型,应当是肖业和黄御医。

    她抬手扯了扯黑色面巾,整个人隐入黑夜中,只露出一双冰冷凌厉的眸子。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宫中不会轻易放御医入府看诊。

    ……

    火光冲天之中,两队人马在碧云湖旁井然有序地列开,应肃右手按着身侧佩刀,朝对面的于侍长拱了拱手:

    “于侍长,深夜辛劳啊。”

    于侍长并未回答他,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想要截获方才应肃身后几个随从抬着的东西。

    不用仔细看他都能认出来,那个东西,是南门葛侍长的尸首。

    深宫暗夜,一个侍长居然在宫中被人割喉,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在于侍长走过身边时,应肃抬手拦住他的去路,声音里仿佛藏了利刃:

    “松林是本侍长巡防范围之内,于侍长是否越界了?”

    这具尸首万万不能落在太后手中,人死在霓裳宫宫禁范围之内,若被太后拿去当成把柄,只恐怕贵妃娘娘会陷入被动之势。

    噼啪燃烧的火光中,于侍长侧眸看了一眼应肃,脸上浮起一层讥讽挑衅:

    “越界?若本侍长非要带走这具尸首呢?”

    寒夜中,于侍长转过身看向被禁卫拦在宫道上的二人:

    “听闻葛侍长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是……”

    他的视线越过重重人影,火光中看向肖业:“肖总管,南门守卫来报,葛侍长死前是同你一并前往司药局,劳烦总管今夜留步。”

    肖业反倒镇定自若:“奴才可以留下,只是三殿下病情危重,还请允准黄御医出宫入府看诊。”

    火光中于侍长面色如铁,身型没有丝毫退后的迹象:

    “不用劳烦黄御医了,太后及皇后娘娘已经遣韩御医去了三殿下府中,今夜,谁都别想从宫中离开!”

    火光中的人又看向黄御医:

    “黄大人,下臣派人送您回司药局,好好待着,别出来走动。”

    他说完朝随从挥了挥手,立即有几名侍卫走上前将黄御医围在中间带走,一时之间,气氛异常紧张。

    正当碧云湖边对峙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沿着宫道走了过来,待人影走近,众人看清是陛下身边的周祁。

    周祁苍白着脸色,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他走到两位侍长面前站定身,奸细的嗓音穿过人群:

    “陛下口谕,已调令金羽军共同协防宫禁,葛侍长尸首送入司刑监,由金羽军仵作查验尸首。”

    话音刚刚落下,于侍长与应肃心中不由得一惊,陛下居然调动了金羽军?!

    这宫中,要变天了!

    ……

    暗夜寂静,一个身影轻轻落在院中,那人穿着夜行衣,手中提着一柄通体白色的利剑,沿着回廊闪进书房中。

    李宗启烧得面色惨白,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在书房的榻上,一层一层地冷汗将他的贴身衣物浸湿。

    头脑眩晕之时,李宗启还不忘在心中感慨一番,白医师这药……效果还真是好!

    而白医师正抄着手在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万一殿下烧出来点什么事,这可如何是好!

    大靖朝已经有了一个被烧坏脑子的皇子,难道还要再出第二个?

    正当他坐立难安之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榻上的李宗启仿佛感应到来人,干裂着双唇问:

    “怎么样,顺利吗?”

    叶清凝眉垂眸看着面色惨白之人,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一股滚烫顿时袭上掌心!

    “方才我潜入镇北侯府,已经将密陀僧交给那个云医师了。”

    李宗启整个人的心情都轻松下来,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清儿不用担忧,我很快便好了。”

    叶清从他掌心中抽出手:“黄御医被拦住了,太后与皇后遣韩御医前来看诊,黄御医马上就到,肖总管被扣在了宫中,陛下调动了金羽军前来协防。”

    “我要出府去见一个人。”

    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心中一惊,见一个人,是谁?

    然而持剑之人早已离开。

    李宗启这时才反应过来,肖业被扣在了宫中,父皇调动了金羽军!

    夜色下的人越过城墙,宛如轻灵的鹭鸟朝城南的密林中而去,暗夜密林幽静,她收起轻功落在一棵树下,淡淡道:

    “周麟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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